第三十一章 口不能言

“怎麽回事?”若枚聽得出,雖然刻意壓製,男子的語氣裏依舊有著不能完全掩蓋的怒氣和焦躁。

似乎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人這樣的狀態。若枚記得,從一開始這個人在自己眼裏就是強大的,決絕的,掌控的。這個世界上一切軟弱的或者焦躁的詞匯都和這個人無緣,他總是能夠將所有的事情的發展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步步為營,一切都按照預定的計劃發展,絕對不會偏離半步。

所以,她崇拜他。尤其是這個人對自己還有著救命之恩。

所以當他終於再次來到她的麵前說:“若枚,我需要你。”她覺得義不容辭。即使是要得罪寧辰風或者是犧牲她向來喜歡的月湄,都是可以的。沒有人可以比這個人更為重要,唯有他的要求自己絕對不會說出拒絕的話。

他過去曾經告誡若枚,不要暴露自己的弱點,然而此刻他竟然暴露了。

但是若枚並不感覺到失望,他們之間有著質的差距,即使這個男子再低一點,再低一點,也仍舊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所以此刻她仍舊是端正地回答:“月湄說她懷了寧辰風的孩子。”

“她不是一直都應該有措施的嗎?”

“也許是故意的。她和寧辰風也有了近三年的時間了。”若枚據實回答。

男子並沒有再說話,但是若枚仍舊可以看到他**在外麵的手指緊緊握成拳頭,因為太過用力,指節都已經發白,卻沒有看到一絲鬆動。

“寧辰風怎麽說?”過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切發展到哪一步了。既然自己中間錯過了一段,讓那個女子擺了一道,接下來的,他就更需要完全可以掌控。這種脫離掌控的滋味,男子想,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關於月湄的記憶在腦海裏更清晰了一些,這個女子總是有能耐給自己帶來“驚喜”。他還真的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女子,可以打亂他這麽多的計劃。

“他說會負責,為月湄贖身,接到寧府。”

“但是她剛才不是說會回來?”

“是,月湄一直不肯接受任何人的贖身,離開這裏。”若枚其實也覺得奇怪。她知道月湄信任自己,在自己還不是這凝翠樓的媽媽的時候月湄就已經願意信任自己,或者說在這個凝翠樓之中她隻願意信任自己。

她在接管凝翠樓之後,月湄曾和她一起喝酒,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我的下半生就托付給你了。”那時候她已經有些薄醉,若枚也是,因此也並不完全當真,但還是應了下來。現在,她不覺得那可以成為解釋一切的理由。

“好,我知道了。”沉默了一會兒,男子似乎理清了些什麽,情緒重新歸於平靜。

另外一邊,終於以晚睡會影響孩子的發育為理由安頓好瘋了好多會兒的月湄,弄玉不禁有些擔心起寧辰風來,可能多少還有點擔心方可卿。他又側頭看了一眼已經睡著了的月湄,關好窗,離開了凝翠樓。

就在房門關上的瞬間,床上的月湄睜開了雙眼,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沒有一點睡意。她不想動,有深深的疲倦從心底裏湧

出來,隻有這張床最為舒適。

凝翠樓中就隻有這張床最為貴重了,是寧辰風花費重金差人特意定製的,從木料到被子到床簾到裝飾品,沒有一樣不是煞費苦心。當時抬進凝翠樓時浩浩蕩蕩的樣子,著實讓很多人都羨慕了一番。

她總是這樣,不遺餘力地利用對方對自己的好,尤其是寧辰風和弄玉。月湄想,這也不能怪我,誰讓這世界上我可以相信的人那麽少呢?

弄玉臨走的時候吹熄了蠟燭,此時,雖然可以聽到外麵的笙歌舞曲,但是卻看不到一點光。那些剛剛還喧鬧地圍在她身邊的人,月湄最了解了,其實並非她一定要鬧得滿城風雨,是因為早就已經了解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尤其是這凝翠樓,甭說是風,就算是沒有的東西也可以無中生有。這樣的話,她還不如索性幹幹脆脆地告訴大家,免得那些無謂的猜測。

隻不過這黑暗她不太習慣,總讓她無端地響起一雙眼。猶如黑色的深潭一般,濃重且深不可測,帶有危險的氣息,卻讓人忍不住地想要探一探。她睜開眼想要看一看這久違的安靜的夜晚,驀然間,發現那危險的眼眸就在眼前。

一開始還以為是幻覺,這般的無聲無息。

可是當月湄想要揮散眼前的東西一樣閉上眼睛,手臂上卻傳來尖銳的疼痛,不是幻覺!她驚覺地坐起,終於看清那人臉上危險的笑。

“你還真是有能耐。”男子危險地笑著,語氣太過平靜,讓月湄無端地想到暴風雨之前的平靜。如果現在這男子突然化身為虎,撕裂她,她也不會感覺到奇怪。

但不知道為什麽,越是看到對方這個樣子,她越是想要激怒她,因此蕩漾開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唇紅齒白:“過獎了。我不過是要做母親了而已。”

男子臉色微變,鬆開她白嫩的手腕,手掌摩挲著來到她小腹的地方,然後微微用力。月湄便感覺到一陣痛,是真的痛,連額頭都沁出來了冷汗。她的心裏一時驚慌,就連臉上的微笑都再也維持不住。

“笑啊,怎麽不笑了?”男子再次微微用力,滿意地看到月湄shenyin出聲,“信不信我馬上就可以殺掉他?”

“不要……”月湄隻感覺到自己渾身所有的毛孔此刻都浸出了冷汗,心底裏空空落落,想要攀附著什麽,卻又不敢動,生怕一丁點的移動都會讓肚子裏的生命受到威脅。此刻什麽驕傲,什麽不屑都不再重要了,她的語氣裏很明顯地帶上了哀求。

男子似乎很滿意月湄這樣的反應,手下的力道明顯減輕了許多,月湄終於得以脫困,幾乎迅速地逃離了男子的掌控範圍,床足夠大,她卻隻是緊緊地縮在床角,手掌護在腹部之上,是明顯自我保護的姿態。

這一係列的動作隻發生在瞬間,男子忍不住挑了挑眉。

也許是因為懷了孩子,母xing是一個女人與生俱來的,隻不過等待著某一天被發掘。男子明顯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狀態的月湄,這一刻,她不再囂張,也沒有了驕傲,但是怎麽說呢,有一點楚楚可憐。

反而更讓人心動。

但這些也不會讓男子忽略掉已經發生的事實,越是看著她用力護著那個孩子,越是覺得心裏有些憤怒,原本不想嚇到她,但是開口的時候語氣還是生硬:“孩子是誰的。”

“自然是辰風的。”她承認在剛剛的那一刻她的確被嚇到了。她相信沒有這個男子做不到的事情,如果自己當時執意繼續挑戰他的怒氣,那麽自己尚在腹中的孩子很可能再也看不到天日。但是就算是這樣,她也不能滿盤皆輸,必要的氣勢還是有的。

隻不過,終究少了些平日裏的味道。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這個女子不尋常的驕傲所誘惑,所以才會有種種脫離掌控的事情。但是眼下,她變得那麽普通,一個護著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母親,一個普通的女人,他卻還是忍不住覺得心疼。

這感知,讓他更為憤怒,臉色也明顯跟著危險起來。

“你怎麽知道?”他開口,聲音冷冷的。這個問題有著它本身的嚴酷,因為這裏是青樓。

青樓的女子大多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來保證自己不懷孕,除了是為了正常的生意之外,當然還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比如,你如何去確認這個孩子是屬於誰的。再怎麽說,她們不過是風塵女子,迎來送往。人家是來這裏尋開心的,自然不會對你負責。

到時候,難看的終歸是自己。

果然,這個問題一問出口,一下子就激起了月湄全身的戰鬥細胞,剛剛的柔弱就好像是一瞬間的幻覺一樣轉瞬即逝,她一下子變成全副武裝的樣子。麵容也變得戲謔起來:“我怎麽知道?我當然是憑著辰風是我唯一願意為他懷上孩子的人。”

末了,又更冷地加了一句:“其他人,我自然不會留下懷孕的可能xing。”她抬眼,眸子裏寫滿了不屑和清冷,“你也是一樣。”

月湄不是不知道這個男子心裏在想些什麽。可能也有過半刻的恍惚,她心存了一點暖意,因為至少這個人還來求證。大部分的男子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恐怕早就已經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也不過是恍惚,很快她就有了自己的清醒自知。她月湄可以坦坦蕩蕩地對天下人宣布她懷了寧辰風的孩子,不過是因為寧辰風對她,所有人有目共睹。

所以,她可以明目張膽。而這個男子,腹部被手指按壓過的地方仍舊隱隱作痛,那一瞬間的心慌此刻也不能夠完全被驅散。這個男子,他隨時都可以殺害掉自己腹中的孩子,這個人絕對不值得托付。

她對自己說,因此她閉上眼,緊緊地抿住了嘴,等待著下一場雷霆。

不過,什麽都沒有發生,她睜開眼,漆黑的屋子裏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不,還有另外一個生命。而那個男子就和來的時候一樣,就和大多數時候一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放佛不曾存在。

月湄默默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像是在安撫那裏麵尚未成型的孩子,內心裏五味雜陳,一時間竟也分不出來到底是什麽滋味。隻有淚水,似乎並不想受主人的控製,靜靜地蜿蜒而下。

就好像當初她曾經畫地為牢,如今也一樣口不能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