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盡望去,路人匆匆

等到終於從婆婆那裏脫身,方可卿還是忍不住去了一趟祠堂,這一次她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佇立在門旁,就可以看到裏麵長身而跪的寧辰風,依舊是一襲白衣,挺直的背比表情更能說明人的心情。

方可卿隻覺得他坦坦蕩蕩,即使麵對著曆代祖宗牌位也不需要心存愧疚。這樣的坦蕩在某一刻深深地灼傷了方可卿的眼睛,她的腳步停在原地,就好像紮根了一般,再也無法移動半步。

終究還是轉身離去,即使除了痛還有心疼在心底不肯消散。

雖然跪著,但是寧辰風對周圍的感知還是非常敏感的,也許是出於習武之人的本xing,方可卿剛剛接近這裏他就已經知道了。腦海裏很自然地就反應出來上一次她來這裏的樣子,那個時候真的是在心裏覺得受寵若驚。

原本跪一個時辰也是不打緊的事情,能夠有佳人前來探望,那一個時辰反而像是恩賜了。

隻是這一次,他親耳聽到她離開,甚至還能夠聽到對方微微的歎氣。直到方可卿的腳步走遠,寧辰風才允許自己的後背垮下來一些,無法回頭,無法解釋,正如他無法保證對方不受傷。

方可卿出了門想起此刻回去也隻會麵臨雲煙和小蝶安慰的眼神,自從那天被小蝶撞見她和寧辰風之後,兩個丫頭雖然閉口不提,但顯然心裏已經默認了他們在一起的事實。因此言談舉止之間都有了不小的變化。按照雲煙的xing子,此番波折,想必她肯定是為自己擔心不少。

過去她對別人的冷眼相待已經習慣,冷不丁要承受這麽多的好意,反而有些不適應。

不如不回去。

她轉身走向賬房的方向,月湄要被接近府已經成為了既定的事實。雖然公公婆婆百般不願意,但是麵對子嗣的誘惑也是抵抗不住。她這麵剛一點頭,公公就接著吩咐下人將西麵的偏房打掃出來一間。

她和寧辰風的院落在東邊,這下子倒真的算是遠遠相對。那地方,她雖然不知,但是看到素日裏跟著寧辰風的小廝麵露猶豫的樣子,也能夠猜測到那裏的條件好不到哪裏去。其實公婆原本不必為自己做到這個份上,說到底沒有子嗣的她也是有錯的。

過去麵對這樣的好意,方可卿會婉言拒絕。現在她發現,有時候真誠地接受別人待自己的好,也是一種回報。

一路上,不斷有丫鬟從自己身邊經過,過去看到她都笑得甜美,現在目光卻明顯有了躲閃。

“少夫人……”有細微的聲音,方可卿回頭,看到婆婆身邊的翠玲站在一棵大樹的旁邊喚自己,表情遲疑,似乎有話要說。

笑了笑,她走過去,翠玲總是讓她想到過去的雲煙。雲煙比自己小不了兩歲,但是也許是因為彼時她剛來的時候太過瘦弱,在潛意識裏方可卿總是覺得雲煙比自己小很多。翠玲怯生生的樣子像極了那個時候還不適應的雲煙。

忍不住地,方可卿待她好。

其實有時候自

己也會覺得奇怪,在方府的時候,偌大的宅院,似乎除了雲煙和母親就沒有任何一個人與自己相關。即使那裏麵住的大多數的人都與自己血脈相關,卻感受不到一點親切。大部分的下人也都對自己唯恐避之不及。

方可卿可以理解,因為雲煙為自己吃的苦,很多人都看得見。久而久之,她很習慣地將世界劃分為她們幾人以及她們幾人之外,幹幹淨淨的。亦不再對任何人付出心思。

但是小蝶也好,翠玲也好,公公婆婆也好,這裏的水土和人情不自覺地讓她原本封閉的心漸漸打開,她待她們好。即使有的時候那些丫鬟們起哄一般地叫嚷著說想聽少夫人談一曲,她也微微笑,取了‘清音’過來隨意彈奏上一曲。

‘辭醉’她很少用,倒不是因為貴重,其實琴這個東西,越是貴重才越是需要經常去用,用時間和心裏去消耗,去養育,讓它沾染紅塵的氣息,然後它才可以變成是某一個人的。

但是也許最開始的時候她的內心就將‘辭醉’與寧辰風重疊在了一起。很多時候,即使單單看著這張琴,也會沒來由的臉紅。

想到這些,心就更軟了一些,她蹲下身,微微仰起頭看著翠玲:“怎麽了?”

“你不開心嗎?”終究是小孩子,童言無忌也最是直接。不過還是讓方可卿一愣,是的,從始至終,她其實沒有覺得不開心。說出讓月湄住進府裏的話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違心,怎麽會被說成是不開心?

“我看起來不開心嗎?”出奇地有耐心。

翠玲此時也膽大了許多,點了點頭說:“翠玲覺得少夫人看起來很難過。”

方可卿一直覺得自己最大的特點是謹慎自知,娘親的教導讓她從小就懂得很多東西,人情冷暖又讓她看人通透,對自己更是從頭到尾諸多限製,絕對不能輕易流露情緒。

而現在,這般的不自覺,實在是不符合她的品xing。

她曾經以為自己沒有變,卻終究還是因為那個男子起了許多的變化。她也曾經以為即使有了怎樣的變化,自己也可以好好地隱藏,卻隻是一眼便被一個孩童看出了端倪。

方可卿笑了笑,發自內心地。然後她摸了摸翠玲的頭說:“謝謝你,翠玲,我沒事的。知道嗎?”

“嗯!”翠玲看得出她說的認真,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再次走向賬房的方向,方可卿覺得自己的腳步輕快了不少。比起月湄,她更關心那些賬本裏隱藏的諸多玄機。這些日子以來,她一點點追溯,已經可以看到一點端倪,這一年來的賬本,無論是多麽細微的部分,多麽小的鋪子,都經過那個人的手,那個所謂的新來的賬房先生。

而在那雙手的背後,方可卿腦海裏浮現的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那手,太過熟悉。

方可卿已經確認公婆對此絲毫不知情,所以婆婆才會將那麽多的事情移交到自己的身上,因為始終不放心,對於一個商人來說,錢財不是

身外之物,而是安身立命之本。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朝代,如果沒有好的繼承人,那麽再大的家業也可以在一朝一夕之間頃刻覆滅。所以他們視自己為希望。

但是那些秘密地發生在表麵的平靜之下的事情他們並不知道,那裏麵有一個天大的秘密,她已經找到了一點尾巴,追溯到了整整一年之前。而現在她想知道一切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是以怎樣的目的進行著怎樣的事情。

她想變得更加有用,不單單是為了公婆的期望。

弄玉在淩晨才離開凝翠樓的,因為月湄懷孕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凝翠樓當天晚上達到了幾個月都沒有的**。許多人爭先恐後而來,卻不是為了博取哪個佳人的一笑。隻是想要到事情的發生之地親眼或者親耳了解一下事情的真實度。

雖然寧辰風沒有出現,但是這天晚上來的人也並沒有虧到。

因為月湄,執意要大大方方地出現。似乎要親口將自己懷了寧辰風孩子的事實昭告天下。這樣的事情,很多人都會躲躲藏藏,但是顯然月湄並不是這類人之一。

弄玉雖然覺得這未免太不合常理,尤其是他的那位兄弟自從回家之後還沒有半點消息傳出來的情況下,這麽做無疑是為對方火上澆油。但是幾番阻止無果的情況之下,弄玉也隻能護在一旁,希望這場大火不要燒的太旺。

月湄幾乎是帶著點張狂地,站在二樓的樓梯邊上,邪魅地笑著:“你們聽到的沒有錯,我懷了寧辰風的孩子。不久就會搬到寧家,但是我還是會回來的。”

此話一出,下麵立馬一片嘩然。雖然大家都猜測這一次寧辰風肯定會將月湄贖身接進府中,甚至還有人賭月湄能夠在多久的時間裏取代那位方家的小姐成為正室。但是誰都沒有想到,一個有機會走出風月場的女子,她恣意張狂地說“我還會回來的。”

議論聲此起彼伏,很多人都聯想到了當年四王爺想用萬兩黃金贖走月湄一事,那時候也是這樣的舉城嘩然。這個女子就好像生怕這個人間太過煩悶一般,不間斷地拋出些令人驚訝的事情,也引得更多人對之向往。

弄月看著月湄似乎絲毫聽不到下麵如潮水一般的議論聲,隻是像看戲一般看著每個人各有不同的表情,笑得花枝招展的樣子。忍不住地搖了搖頭,這個女子,分明就是一個妖精。

也虧得若枚允許她這樣鬧。

大家都注意到,在人群之中,有一個人,暗暗地捏碎了手中的杯子。人太多了,就連站在高處的月湄和弄玉都沒有看到,悄無聲息地,有鮮血沿著手縫流淌了下來。

很多人沒有注意到不代表沒有人注意到,若枚就清晰地目睹了這一幕。她輕輕地走到那人的身邊,取出自己的手帕一層層細致地包裹起來。男子顯然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動聲色地站起了身,隨著若枚一起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如果此時寧辰風在的話,一定會認出來,這個人就是月湄的神秘恩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