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畫眉

雲煙第二日來伺候小姐起床的時候卻沒見姑爺,還在納悶昨日是否是自己的一場夢,待看到正躺在床上睡得安穩的小姐,便顧不上那些想法了,認命地歎了口氣,果然,即使是要向公婆敬茶的大日子,若是沒人叫,自家小姐也可以照樣睡到日上三竿。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情走向小姐準備叫她起床。

難得的是這日的小姐似乎也有點怔忪,竟然少了分起床氣,煙兒便和另一位分到這個屋子伺候少夫人的丫鬟小蝶一起伺候方可卿梳洗,又利落地梳起了一個婦人髻。

在方府的時候,她幾乎不需要去見客,那及腰的如瀑秀發總是肆意地傾瀉而下,放佛赤子。如今看著那發髻的樣式,雖然精巧,但方可卿才覺得自己是真的已經嫁為人qi了。

一番折騰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方可卿開口吩咐道:“煙兒,隻淡淡施點薄粉便好。”她向來喜歡素淡,昨日那樣的濃妝是再也不想畫第二次。況且今日去見公婆,她原本是做人家媳婦的,盡到本分便好,不宜上妝太濃。

雲煙自然了解,隻問道:“小姐眉毛要畫什麽樣式的?”

“眉毛也不必畫。”方可卿淡淡道,她隻願將自己斂藏起來,越是不露鋒芒越好。

雲煙自是不會反駁,利落地打扮結束,卻吃驚地發現寧辰風從屋子的裏間走了出來,他已經自己梳洗穿戴完畢,整個人看起來格外清爽飄逸。雲煙憶起昨晚,原來真的不是夢,眼前的寧辰風更是讓人無法和那個花花公子的形象聯係起來。

而一旁的小蝶更是吃驚地張大了嘴,昨晚她親眼看到少爺離開,全然沒有想到少爺竟然也在。

而此時的寧辰風眼裏卻隻有已經起身對著自己的方可卿,即使新婚,衣服仍然是素淡的綠色,猶如清水出芙蓉一般,頎長的頸子白嫩光滑,在透進屋子的日光之下微微透明,猶如赤子一般幹淨。但是他有覺得哪裏有些不妥,眼睛逡巡一圈最終落在了方可卿的眉眼間。

“公子,該是給老爺夫人敬茶的時間了。”小蝶已經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忙提醒道。

寧辰風卻放佛沒有聽到小蝶的催促一般,徑直走到梳妝台邊,將方可卿再次安坐在凳子上,然後拿起青雀石黛,專心致誌地為方可卿畫起眉來,這已經是非常曖昧的舉措,雖說他們隻是新婚,但誰人都知這場婚事來的倉促,且昨夜新郎匆匆離開,眼下的情景倒像是昨夜總總不過是眾人猜想罷了。

方可卿亦是驚訝,但她記得昨夜那莫名其妙的承諾,而且有小蝶在場,因此也極為配合。銅鏡之中依稀地映著寧辰風的樣子,不甚清晰,唯有那一雙眼,燙人一般的黑亮,讓方可卿放佛心虛一般地錯開了眼光。

那一點點看出樣式來的眉樣更是讓她吃驚,是第一次見麵時候雲煙為自己描繪的

眉樣,細長婉轉,將那雙眼睛襯得更加悠長,美,但是多少有些掩藏不住張揚。她的那雙眼,即使不描摹的時候,原也是令人無法忽視的。

後麵的雲煙已經捂住了自己的嘴,那分毫不差的眉樣著實讓她受了觸動,原本認為姑爺對自家小姐是沒有半分情義的,現在卻不能確定了。若是在最初便一見鍾情,那之後的種種也就說得通了。

“這妝太濃,妾身恐公公婆婆不喜。”方可卿語氣清淡,配上那雙眼睛卻有了些許的紅塵氣息,讓人覺得不那麽獨立於凡塵之外了。看得寧辰風更是心中歡喜。

“這樣就好。”寧辰風卻是不管不顧,徑直拉起方可卿的手,感覺到對方不適應般地回縮了一下,卻是扣得更緊。

小蝶目睹了公子的突然出現,加之梳妝台前的曖昧樣子,震驚久久不能散去,此時才反應過來一般,先寧辰風一步趕去老爺夫人那裏告知此事。

而一路之上,寧辰風雖然看起來腳下生風,但卻是照顧著方可卿的步子,一路步行過去,有不少下人低頭見禮,對於這罕見的景象自然又少不了一番交頭接耳。

方可卿早知道寧辰風此人行事作風都不能按照常理來推斷,但此刻看到他這般可以的舉動卻也明白這是他在兌現昨晚對自己的承諾,看似簡單,卻已經在無形之間告知整個寧府她方可卿是這寧府的少夫人,沒有人可以對她不敬。

從未受到他人如此照顧的方可卿感覺到自己的胸口湧起一絲的暖意,如果他肯如此待自己,那日後,寧辰風造訪凝翠樓一事,她自然也會替他擔待。

寧家老爺夫人都是非常和氣的人,此刻聽了丫鬟來報,更是滿心歡喜,待看到寧辰風攜了方可卿進入院子,更是堅信了此次娶親是再好不過的決定。

方可卿禮數周到地向公公婆婆敬了茶,寧老夫人就馬上俯身過來扶她起來:“好媳婦,快起來,以後咱們家可沒有這麽多的虛禮。”又轉頭對寧辰風嗬斥道:“你能娶到這樣美麗賢惠的妻子是你的福氣,日後一定要好好相待,莫要再往那煙花之地去了!”最後一句話說的輕但卻透著一股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逆子,新婚之夜就將可卿獨自留下,成何體統?這次看在你迷途知返的份上為父就不予追究了。”寧老爺子臉上喜意未減,語氣卻很是嚴厲,看得出在一家之中的地位。又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夫人。

寧老夫人這才想起來,拉過方可卿的手,將自己手上翠綠的翡翠鐲子褪下不顧方可卿的推辭戴到她的手腕上說:“這鐲子你留著,看,戴在年輕人的手腕上就是不一樣。”

方可卿連忙推辭,那鐲子質地幹淨,沒有一絲瑕疵,一看就知道是上層之品,戴在手腕上更是覺得一片溫潤。自己初到寧府,實在是不好意思收如此重的禮物。

而寧老爺子卻從寧老夫人開始動作之後就一直盯著寧辰風的麵部表情,那鐲子方可卿不知道,但是代表什麽寧辰風卻是心知肚明的。此時父親的眼光更是暴露了一切,他早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奈何可卿在場,很多話便不好挑明。

於是寧辰風也笑笑,雖然沒想到父親會用這樣的方法,但想著借著這樣的台階也是不錯的,於是走到方可卿的身邊,按住她的手腕說:“娘給你的,你就戴著吧。正如娘所說的,配上可卿的手腕,真真是好看。”

方老爺子和防老夫人嘴角這才綻放了一個更大的笑容。因為還要準備回門的事宜,很快兩人就被二位老人催促著離開了。回門的一切寧府依舊按照禮儀隆重地準備,著實給兩家麵子上都貼了不少的金。

再次回到方府,雖然隻隔一日光景,但是方可卿還是不自覺地發現很多東西都發生了改變,這方府的味道她在熟悉不過,雖然撐著大戶的門麵,但每每都能感覺到它已經開始散發出來的腐朽味道。

眼下,因為大喜,整個府裏都掛滿了大紅燈籠,喜氣洋洋之中也一掃過去的陰沉氣息,就連父親看自己的眼神也似乎柔和了不少。雖然知曉那定是因為寧家所下的聘禮數目不小的原因,心裏還是覺得有些慰藉。原本以為自己已是冰冷的心,不會期冀什麽,等到來的時候才發現,因為冰冷,更會很輕易地就感知到。卻也更添了幾分難過。

大姐卻是一副看不過自己的樣子,怕是認為自己搶了原本屬於她的婚姻吧。而兩個哥哥倒是笑得殷切,不過也隻是場麵上的迎合罷了。雖說是回門,倒是覺得比在寧府拜見公婆的時候更為生疏,更浮於表麵。

倒是二爺爺,因為娘親的叮囑,方可卿留心看了一眼,那老人笑得慈祥,但是卻掩不住眼睛中的鋒芒,隻一眼方可卿便知娘親所說不假。

娘親依舊是那個樣子,雖然有著絕倫的美貌,但是卻不施脂粉,不動聲色,隻坐在一旁對著自己溫柔地笑。單單從她身上穿的衣服的料子,方可卿便知道母親的生活已經得到了許多改善。

隻是思及那日她對自己所說的原委,雖然不盡詳細,其中也必然有避而不談的地方,她也不去過問那些細節,卻也明白,那心結不是這樣就可以解開的。

寧辰風不似在寧府的時候和自己極為親昵,但是卻也禮數周到,對自己照顧有加。回門更多的禮儀上講究的形式,他們並未多做停留,臨離開的時候,母親施施然地來到自己的身邊,已經年近四十的夫人,卻是風韻猶存。

雲娘在可卿的耳邊說:“女兒,他不是涼薄之人。”

她心下一動,點點頭,沒有說什麽。但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探尋,娘,您怎知他不是涼薄之人,縱使他不是涼薄之人,若命運涼薄以待,我又能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