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辭醉

“你就這麽順了你家老爺子的意?”凝翠樓裏,弄玉聽寧辰風輕描淡寫地提起早上的一段,不由得驚訝地問道。

他寧辰風是誰,寧家的獨苗,這麽多年他一副紈絝公子的模樣,但凡提到正經事情,便與自己的父親打起太極,寧老爺也是拿他沒半點辦法的。眼下就這麽簡單地被製住了,由不得他不驚訝。

寧辰風卻不在意的樣子,再添上一杯酒,一邊誇讚道:“湄兒你這裏的女兒紅當真是極品!”一麵回應道:“還能怎樣,左右也要答應老爺子的,不過早晚罷了。”

看到寧辰風滿飲後回味不盡的樣子,月湄執起酒壺,再次為寧辰風倒滿說:“弄玉你也別管,他現在怕是一門心思被那位寧夫人迷住了。就連在我這裏,怕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呢。”

“湄兒這可說錯了,我每到這裏都覺得樂不思蜀才對。”寧辰風繼續打趣道。

“罷了。”弄玉也趕忙喝了一杯,這上好的女兒紅,但是在地下就窖藏了二十年,這酒別處就是幾千兩白銀也不見得買的來一壇。但他們卻得知有仰慕湄兒的恩客曾送來了兩壇,他可是求了好久才讓月湄百般不舍地打開一壇的,自己再不好好品嚐,怕是隻能聞到酒香了,“我也不管你了。”

“那鐲子是我家代代相傳的,隻有當家主母才可佩戴,老爺子此次交到可卿的手裏,不過是在賭我不會讓可卿取下罷了,他倒是精明。”想到自己被老爺子玩於鼓掌之中寧辰風便有些不忿。

“不過反正我早晚都是要接手寧家的生意的,這也算是個很好的契機。再說,老爺子也沒說現在就讓我做什麽,我自然還是能偷得清閑便偷得了,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湄兒這裏更好的歸處了。”看弄玉有些動氣的樣子,寧辰風又補上一句。

他一直都回避接手寧家的產業,一是因為老爺子身體康健,也用不著自己操心。另外的玄機,也隻有眼前的兩個人才知道了。

“那方可卿竟對你如此重要?”即使是月湄,也終究是女人,沒辦法對這個問題不好奇,“當日我還想北疆那批貨的價值斷斷引不起你的注意,昨日看到那‘辭醉’,倒是多少明白了。”

寧辰風眼中燃起韶然的驚喜,“‘辭醉’已經運抵了嗎?原來是被湄兒你藏起來了。”

準備大婚的時候,他就已經命人在自己和方可卿的未來的院落裏麵種滿了梅花,想必到了冬天必是一番動人的景色。而這“辭醉”琴更是難得,金錢暫且不論,心力便不知花費了多少才求得。從最初聽到方可卿的琴音,他便覺得,世上隻有“辭醉”才可配得上她,也唯有“辭醉”才襯得上自己的心意。

看湄兒

並無將琴為自己取來的意思,寧辰風收斂了喜色,解釋道:“可卿畢竟是我的妻,這琴倒也隻有她的琴音才配得起。”

月湄一雙靈透的眼睛似乎要望到對方的心裏去,與寧辰風的目光相視不久,寧辰風就禁不住別過了頭。而月湄卻也不再多問,徑直為他取了琴來,擺在寧辰風的麵前說:“這物件若辰風你想送人自然都是無所謂的,料想就算是這半片江山你也買的下來,我也不稀罕。隻要你這個人,這顆心還都是在我湄兒這裏的就好。要不是靠著你寧大公子出手闊綽,湄兒可沒得那麽多清閑。”語氣裏帶上了魅惑,任是哪個男子聽了也會覺得難以自持。

寧辰風自然聽得出她話語中的意思,會心一笑。

月湄雖然是這凝翠樓的頭牌,但是頭牌不過是意味著她是這凝翠樓不可或缺的搖錢樹,雖然媽媽對自己百依百順,不過是因為自己從來沒有觸碰到她的底線罷了。

眾人都知道寧辰風在半年前包下了凝翠樓的月湄,雖然期間有許多過去的恩客來鬧,但是寧公子有的是銀子,自然砸的媽媽替他們鋪平了路。月湄也得以獲得了清閑,最多不過是去各位達官貴人家常常曲,陪陪酒,陪睡倒是不必了。

許多人都猜測著也許寧辰風會直接贖了月湄出去,最不濟也要娶進門裏做個小妾。卻不想,寧辰風八抬大轎取得卻是一個望族的大家閨秀,一時之間更是眾多眼睛都盯住了月湄這裏,不少人怕是已經垂涎三尺了。

點到為止,既然對方已經明了自己說的意思,月湄再次換上一身嬌媚的樣子,和寧辰風插科打諢起來。兩人越說越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對,停下來卻突然發現之前還一直調侃著的弄玉自從“辭醉”取出來之後便不知為何換上了一副凝重的神色,握著茶杯的指節已經微微發白。

寧辰風與弄玉已經有七八年的交情,好友一直都是一副灑脫不羈的樣子,空有一副溫文爾雅的軀殼,在自己麵前卻是沒有一刻不嬉皮笑臉的。

此時這樣的神色是從來不曾見過的,尤其是,即使自己和湄兒已經安靜了下來,弄玉卻似乎還在魂遊太虛,絲毫沒有反應過來。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就可以看到靜靜地擱置在桌麵上的“辭醉”。

“弄玉,這琴你若喜歡便拿走吧。”雖然明白那樣猶如杜鵑啼血一般的神色必然不是喜歡,但是那釘在上麵一樣的目光還是讓寧辰風下了決心將這把琴轉贈給弄玉。

世上稀罕之物多得是,也許能夠配得上可卿的不多,但是能夠讓弄玉為之變色的就更為少見了。

“辭醉”,一百多年前聞名天下的琴匠段冷為自己的夫人打造的一把琴,雖然這把琴存世的時

間不算長,但是段冷耗時九年才得此琴,據說此琴一出,晴空突然變色,電閃雷鳴,而段冷也因為此琴耗盡了一聲的精力和生命,不久便去世了。

於是世人爭相傳說,此琴太貴精巧堪比神器所以才引得天雷。而段氏在用此琴彈奏一曲之後便隨著段冷共赴黃泉。雖然傳說多有誇大之處,但這把琴的珍貴卻是不言而喻的。段氏去世之後,這把錢幾度輾轉,流落到了北疆王室。

弄玉不曾想到,如今竟被寧辰風大費周章地尋來。有記憶紛遝而來,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漲破。

混沌之中,他憶起那日在方府屋頂之上聽到方可卿坐在桃樹下彈琴,那琴聲似乎從遠古而來,空遠悠長,天地間似有萬物,又似無物,似靜止不動,又似變化萬千,那琴聲,自己走遍南北,也未曾遇見過,卻是配得上“辭醉”琴。

“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

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那日雖然是在桃樹之下,他也覺得這女子更像梅花。遺世獨立,人說牡丹雍容,傾國傾城,但梅花根本不需要傾國傾城,不需要取悅於任何人,不與群花比,卻高出群花之上。隻可惜這江浙之地並不適合梅花生長,然而尋來這把琴卻也是足夠補償了。

但這琴,貴在精巧,更貴在感情。

寧辰風特意尋來此琴,含義不言而明。也難怪月湄要與之為難。那女子確實美,也難得,但若論起美貌,比不過月湄,論起難得,也不過是琴藝,如何敵得過寧辰風心中原有的篤定?

不過,此時,就好像那琴聲可以撥開雲霧見青天,從一片混沌中還他清明,寧辰風的這句話也將他從那幾乎將他淹沒的記憶中呼喚回來,人生得一兄弟若此,夫複何求?

胸懷中突然覺得一片開闊,竟是從未有過的釋懷和輕鬆。寧辰風很高興地看到自己的兄弟在此恢複了平日裏的樣子,那這“辭醉”琴也算是值得了。

卻聽到弄玉用一貫調侃的聲音說:“我怎麽可能會搶辰風你討好嫂子用的東西,小弟自歎臉皮還沒有那麽厚。況且你也知道我素來喜歡吹簫,若取得這把琴,也隻有一並將嫂子也搶過來才算得上有些用處。”

“撲哧——”一旁的月湄忍不住笑出了聲,弄玉神色清爽,這玩笑話更是說明他真真地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加之此時寧辰風一副恨不得將對方吃下去的樣子,讓她怎能不笑?這一笑,就好似池中蓮花爭相綻放,荷葉層層,漣漪一圈圈劃開,剛剛不安的情緒完全消散不見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弄玉堪堪離開“辭醉”的目光裏盛滿了哀傷以及思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