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人民功臣張福國

第三天。

天氣似乎也受到了張福國九死一生的影響,剛才還是晴好的天空,突然陰雲密布,轉眼間細雨紛飛,遮沒了興澤湖,也遮沒了周圍的群山。山風夾雜著雨絲從山埡猛刮過來,在空中飄飛的紙幡頓時發出嗤嗤的響聲。爆破隊的禮炮“啪,啪,啪。”慢條斯理的,沒有一點張富國在朝鮮戰場上的氣勢,令送行隊伍裏的烏鎮長大為不悅。鑼鼓聲聲,嗩呐淒迷哀婉,在山中久久回蕩,不肯離去,不肯離去。

鬧三彎,謝老花,大將軍陳大芳,毛子的媽,耐門的媽,苟發英……這些曾經和張福國有過一麵之交的女性自然成了哭喪隊的主力。

“福國啊,你走得好慘啊,你叫我咋塊(怎麽)疼的過啊,從來沒有好好的吃過一碗兒鹽,那辣子嘛也是一口一口的吃完的……哎,奶騰騰的。”這是陳大芳在哭,嗡聲嗡氣,聲音很高似公貓在叫春。

“福國啊,你要是不去打仗嗎,就遇不見那子彈兒啦,你咋不把它一把給我抓住啊,要是你抓住了嗎,你的腦殼兒也不會被穿個洞洞兒啦,你的婆娘娃娃也就不會跑啊。”這是謝老花在哭,聲音低沉仿佛在與誰說話,

“哎耶耶,要是你把腦殼兒偏一下嗎,那子彈也就轉彎兒了嘛。哎,你在那邊不要再打仗了哈,有什麽事情好好說就是了,那玩意不好耍,是要死人的啊……、”這是鬧三彎在哭。”聲音清亮,有些幹癟。

二喜在運棺隊,秀芝在後勤隊,這時他們都在張富國送葬的隊伍中。

“這些人哭的是什麽內容哦,簡直是在亂彈琴。”張乾貴在前麵撒引路錢,聽得很不耐煩。

“不是自己的親人,哪有什麽感情啊,就是敷衍了事罷,你們看等會兒吃席了又是喜笑顏開的另一副麵孔了。”王福水皺著鼻子說道。

“嗨,我有個方法,看看誰是假哭,誰是真哭。”王長生臉上一直帶著喜色。

“那你去試試。”張乾貴冷冷的說道,在心裏,他一向對此人不感冒,話畢隻見王長生走上前去:

“唉,人死不能複生,就讓福國好好的去吧。”嘴上這麽說著,兩隻手則不停的撓著每個人腋下的癢癢肉,三五兩下,忍不住了,都大笑起來……、

在一片淒涼的鞭炮和嗩呐聲中,裝有張福國屍體的棺材緩緩的下落在先前挖好的土坑裏,烏鎮長代表人民政府和家鄉人民給張福國的墓陪了最後一鍬土。在場的人們這才意識到一條生命就這樣真正的離自己而去,而在不遠的將來自己也會這樣,人啦,來去匆匆,無論富貴與貧賤,堂皇與卑微,最後都

會走上這條不歸之路。大家都紅著眼,滿含淚水,沒有人號啕,沒有人慟哭。

張乾貴沒有去赴張福國的葬禮宴,而是獨自埋著頭背著手回了家。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發現自己沒有開門的鑰匙,於是又回轉身來在院壩前的牌坊下麵卷起旱煙來。剛才的一霎雨淋濕了自己常坐的一塊石頭,他隻好蹲在石頭上。濃烈的旱煙不斷的從口中冒出,隨風飄蕩,嫋過先租留下的貞節牌坊,在張家殘缺的老屋上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在他心中極不平靜,兒子張治恭的話幾天來始終縈繞在耳畔,揮之不去。

“爹,恐怕我是要絕後了。”

“說你媽的這是什麽話?”

待兒子一一說明情況後,張乾貴的臉色凝重起來,額上的汗滴也在不經意滴答滴答的滾落下來。不知道老婆子能夠承受這個消息不?無論人在世時那麽風光,如果死後連一個真正傷心的都沒有,這人活的還有什麽價值。剛才的張福國……唉……、總之這樣的場麵我是接受不了

過了一會兒,鬧三彎和楊秀芝兩娘母也回來了。

“我以為你們要吃個前三後四呢。”張乾貴從石頭上站了起來。

“你前麵跑了,我還在那裏做什麽?這個葬禮有什麽好吃的,想起來心就是一股一股的疼。”鬧三彎邊說邊摸口袋裏的鑰匙。

“爹,這是那裏發的煙。”

“這煙買的還不錯啊,留在那裏給治恭吧。”

“他,他現在忌煙了。”楊秀芝低著頭,小聲說道。

“該怎麽就怎麽,天踏下來有高個。”張乾貴在牌坊上敲起了煙袋,楊秀芝的心裏瞬間掠過一絲閃電,沒非老爺子知道了?

“兩個老不老啊小不小的在那裏打什麽啞謎哦,秀芝進來幫我煮飯。”

看著楊秀芝離去的背影,張乾貴、歎息了兩聲,進了他的獸藥房。

自從楊秀芝搬離張家老屋以後,沒有什麽事情一般很少再回到這裏,為這,張乾貴老兩口沒少抱怨。

“有了新家就忘了老家了,還是經常回來看看我們這兩個老家夥還在不在啊?”在灶台後麵洗菜的鬧三彎又抱怨起來。

“媽,不是我不回來,而是我家裏的活兒實在是太多了,做了這裏,那裏又冒出來了。並且又是單家獨戶的,有幾道門還沒有上鎖呢。”楊秀芝在旁邊幫忙。

“其他的沒什麽,這門無論是晚上還是白天都應該上鎖才行,你不知道我們這裏的人有多麽翻經,要是出了事情,你怎麽向治恭交代。”楊秀芝知道自己的婆婆說的是什麽意思,但不能

反駁,隻有悶著不說話。這幾年幾乎是在婆婆的唾罵中度過的,但為了顧全張治恭的臉麵,又不能把話說穿,但和婆婆的抵抗情緒已經由最初的表麵現象深入到了骨子裏。由你吧,反正自己的事情有自己的主張和盤算。

火苗露出長長的火舌,把楊秀芝的臉照得菲紅。灶台後麵的鬧三彎滿頭是汗,手裏的鍋鏟不停在鍋裏翻騰。嗤嗤的油聲響過後,滿鍋的油煙迅速升騰,把她完全籠罩在一團煙霧中,煙霧蕩盡,她的臉和手都是油汙。見此情景,楊秀芝突然想離開一下,隻為已經憋了多時的笑需要釋放。

“乾貴叔,乾貴叔,乾貴叔在家嗎?”

“在,是張顯啊,你找我有啥事嗎?”從外麵傳來兩個人的一問一答。

“就連吃個飯都沒有安寧的時候。”鬧三彎嘟嚕著嘴。

隔壁的獸藥房裏,張顯不請自進。

“是不是你豬老子又扯拐(出問題)了。”張乾貴坐在一個用木條做的圈椅上,前麵是一張有三個匣子的桌子,後麵立著一派藥櫃,圈椅,桌子和藥櫃上麵布滿一層的黑甲,這是年代久遠的土漆所至,說明這些家什都是祖傳下來的。

“你真會神呢。”張顯進屋後,張乾貴紋絲沒動坐在原地方看他的書,好象剛才進來的是空氣而不是張顯這個人樣。

“嘿嘿。”張顯自己坐在一進門的長凳上,那是專門為求醫的搭的。

“是不是又在給你豬先人吃尿素啊?”

“乾貴叔,你這話可不能亂說哈,我就是再喪德嗎,也不會做出那種斷子絕孫的的事嘛。”

“不一定,你做的再鬼也麻不了我。走,先去看看。”兩人一前一後,張顯背著藥箱過了兩個田坎,再上一路石台階就到了張顯家的院外,可滿院子的房門都是緊閉著的。

“這媽老漢的心也太寬了,早上我們的豬就沒進什麽食,他們還在張福國那裏不回來。”張顯在後麵抱怨著。

“那樣的場麵我是呆不住的,”談話中兩人來到了院壩邊。但兩人都止住了腳步,都聽見了一種類似狗嘶驢叫的聲音從張顯住房裏傳來。

“張顯,我有事回去下再來,”張乾貴已經明白在屋裏發生了什麽事情,說完轉身就走。張顯沒有應答,而是幾步過去,在磨道邊操起一根磨杠向房門奮力撞去,聽到身後門板轟然塌倒聲音,張乾貴再次回頭的時候,張顯已經抓住了他老子張尚德的衣領,左右開弓。

“我,我不是在意你把我做出來的話,定把那東西割了喂狗。”床邊的包鶯蒂一臉慌張,還在係褲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