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錦棉穿戴好出門,竟是斜風細雨,她走到隔壁那個房間,房門微掩,他似乎正在等她,見她站在屋外,道:“進來吧。”

錦棉進屋,站在那看著他,夏映川走到她麵前,從歲久手裏接過一件蓑衣遞給她,然後便站在那一動不動,錦棉不解。

“夫人,還不快給將軍披上啊。”歲久實在是搞不懂這位夫人,平時都好好的,怎麽一到將軍這裏便總是犯傻呢,隻得出言提醒,以將軍的性子定不會開口說一個字,到時不定僵持到幾時呢。

“哦。”錦棉隻到他肩膀的高度,蓑衣還很好辦,隻是這鬥笠甚是費力,她踮起腳來方能夠得著,她努力踮著腳,舉高手將鬥笠戴在他頭上,可總是歪的,幾次之後她便有點累了。

“夏映川,你能不能低一點兒?”她小聲說道。夏映川從頭到尾都站得筆直,沒有一點彎腰的意思。

“歲久,搬個凳子來。”他朝著歲久道。“楚錦,記住,你必須想辦法跟上我的高度。”

“……”她不知道這人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囂張霸道了,和天柏哥哥有幾分臭味相像的氣息,她從前隻知道他小氣臭美刻薄涼情。

錦棉站在凳子上將鬥笠給他戴上,然後自己穿上歲久給她遞來的蓑衣鬥笠便一起來到院中,葉深見了他們,招呼道:“師父,師母,馬車已經備下了。”

夏映川和錦棉一前一後上了馬車,留葉深和歲久駕車。他們又一次一同坐在馬車裏,狹小的空間內流轉著他們吐出的氣息。夏映川閉著眼坐著,寬大的鬥笠遮住了他的黑發和前額,他麵無表情,似乎入了定。錦棉則習慣性地看著他,看他閉眼入定的樣子,耳邊是細雨打在車篷上的滴答聲,還有車輪的軲轆聲,她嘴角上揚,覺得今天真好。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下,車外歲久的聲音傳來:“少爺,夫人,到了。”

夏映川緩緩睜開眼,眼神定格在錦棉身上,許久方道:“下去吧。”

錦棉下了馬車,發覺歲久和葉深身上沒佩戴一件兵器,身處郊外,眼前茵茵綠綠地是一片桃樹,現在是初春,桃花還沒開,那些桃樹枝繁葉茂高壯挺拔比起其他地方的桃樹不知繁茂了多少倍,她從沒見過這樣壯麗的桃園景色,錦棉想著滿樹的桃花若是開了,定是一番醉人。“師母,你走師父身後,我和歲久斷後。”葉深神情嚴肅。這時錦棉意會,原來美麗隻是陷阱。

錦棉謹慎地跟在夏映川的身後,踩著他走過留下的腳印,不敢有一絲怠慢,身處桃林,那些桃樹遮天蔽日,將漫天飄灑的雨水也給遮了一些去,這一路走的十分順暢,沒有遇到一點阻力,隻是錦棉感覺這桃樹林大的嚇人,走了這麽久還身在其中看不見一點出路,她想,這竟是個桃林迷宮,機關暗器不知是沒有還是統統被夏映川避開了去,腳下的每一個步伐都不尋常,夏映川留下的腳印時而兩腳處於一條直線上,時而並行,左右腳之間的距離也在不停的變化,隻是跟在他身後,依照著他的步伐走錦棉就感覺有些吃力。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映入眼簾的是一道用三塊木板搭建的門,門頭上龍飛鳳舞的寫著“桃花澗”三個大字。雖說是見了大門,但錦棉還是一刻不敢放鬆,看著前麵他挺拔俊逸的背影,想著這個人穎悟絕倫總是能在無形中化解千萬危機,她不懂奇門八卦陣法,但剛剛一路走來,深切地感受到威脅一直就在他們身邊,隻要走錯一點也許就永遠也出不去了,桃林裏那些白色的骨堆應該就是那些擅闖桃花澗的人留下的。

過了大門,裏麵空曠一片,隻有幾個巨大的石頭孤零零的立著,更顯荒蕪,越往裏走越有一種陰冷的氣息,這氣息不似夏映川那種有時能讓人沁心涼爽、有時又讓人不寒而栗的清涼,而是帶著寒意的冷,像是身處冰窖。走過荒蕪的空地,接著是一道九曲連環的長廊,長廊下麵長滿了冰藍色一指長的荊棘。

“師父,這地上的都是些什麽?”葉深邊走邊看著長廊底下的荊棘問道。

“冰痕棘。”夏映川幽幽吐出三個字。

“冰痕棘?就是那個可以讓方圓十裏內的作物都繁華茂盛的冰棘痕?”葉深整個人都亢奮了。

“繁華茂盛?”錦棉奇怪的問。

“是啊師母,這冰痕棘能讓周圍的花草樹木常年處於繁茂的狀態,它的根莖不僅能在土壤裏生長還能在人體生長,隻要將它插進人體血液裏便可。”

“如此便可?”

“哈,這師母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冰痕棘可是千金難

尋呐,一開始要種植的人細心培育,等長到一定時候就可以放心了,不過這培育之道卻很少為人知道,不然也不會這麽珍貴。巫涯神醫不愧是神醫,這桃花澗盡然有如此之多的冰痕棘,我也隻是曾經在醫書藥方上略略看過,沒想到今日親眼看見了。”

“在人體生長會怎樣?”錦棉對這些比較感興趣。

“好像是可讓人變得極盛極美。”葉深撓著頭,憨厚地對錦棉笑笑,臉憋的通紅,他還真不太清楚,說完見錦棉沒說話,又朝著夏映川問道:“是吧,師父?”

“嗯。但此人活不過三年。”夏映川走在前麵並未回頭。

“嗬嗬,我就知道。”葉深笑著說。

“可有解?”錦棉跟上一步,湊近夏映川問道。

“九尾赤焰花可解。”他答道,還是麵無表情的樣子,看在錦棉眼裏,他這副樣子太拽太臭太不可一世,他,還是笑起來討喜。

說著說著他們已經過了九曲連環走廊,走廊盡頭是一排青灰色的屋牆,牆上掛著許許多多五顏六色的東西,應該是曬治的藥材,他們一行人從正門進了屋,屋裏沒什麽擺設,也沒一點人跡,夏映川直接穿過廳堂往屋後去。

那裏,錦棉看見,桃林環繞中,一個中年男子身著黑色外衣,側身坐在亭欄下,手裏拿著一盞杯,看著淅淅瀝瀝的雨出神,他身邊站著一位黃衫女子,身姿曼妙,款款而立,手執玉壺,那女子見有人穿過雨幕而來,一會兒看看雨幕中的行人,一會兒看看那位黑人男子,不敢造次。直到他們走進亭子,她才對著夏映川喚道:“映川,你終於來了。”

夏映川看了舞零一眼點了點頭,然後對著那位男子作了一個揖,道:“師叔。”那位中年男子聽到有人喚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杯盞緩緩轉過身來,錦棉這才看清他的臉,棱角分明,剛毅有度,劍眉入鬢,好一個中年俊大叔,和錦棉心中所想的那個白發白眉的老頭大相徑庭。

“來了。”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帶著十足的穿透力。

夏映川輕輕“嗯”了一聲。

“你托付的事我已替你周全好了。”

“謝師叔。您要的東西弟子也給您帶來了。”夏映川道,那語氣還是和平常一樣清淡,除了字裏行間的遣詞用語多了幾個尊敬的字眼兒。

他們師侄倆打著啞謎,錦棉隻站在一邊小心謹慎的看著。

“咯咯,姑父您就別和映川打啞謎了,您看您,這麽多年了脾氣一點也沒變。”舞零捂著嘴笑道。錦棉聽到舞零喚他為姑父不免有所詫異,抬眼看了夏映川一眼,他神色如常,應該是本就知道這其中的奧妙。

“姑父的脾氣沒變,你道是越來越鬼靈精了。”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表情僵硬,讓人看著多出幾分不倫不類來。說完舞零,巫涯的眼神滑向葉深。

葉深神情嚴肅麵容誠懇的對著巫涯行了一個大大的叩拜禮,“弟子葉深,見過師叔公。”

“早聽說你收了個徒弟,既是你的徒弟定是有常人不及之處吧?”他說話時對著夏映川,隻隨便瞄了幾眼葉深,至於錦棉他從始至終都沒看過一眼。

“弟子愚鈍,幸得師父不棄。”

“這麽說來,倒是你師父眼拙了,愚笨的徒弟有什麽好收的?”他的語氣本就僵硬,說出這番話來更顯威嚴。葉深本是謙虛的一句話,沒想到這位師叔公卻怪罪到師父頭上,一時語塞,漲紅了臉硬是說不出話來。

“你是我徒兒,何必拜他。”夏映川淡淡飄來這麽一句,言下之意就是你是我徒弟不是他徒弟,和他根本沒關係,你拜他本就多此一舉,他更是管不著你,也沒資格訓斥你。說完他輕輕用手抬了一下葉深的肩膀示意他起身,葉深臉色漲紅的起身站到他身後。巫涯聽見夏映川這麽說也沒和他置氣。

“你這次長進了,進桃花澗的時間比以往短了不少,連一發機關也沒觸碰。”

“應該的。”

“看來我這桃花澗還需改善。”

“咯咯咯咯,姑父您這個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進來的啊,也隻有本門弟子裏出類拔萃的人有可能闖入,若換了旁人,就算他本事再大那也是不行的。

先不說這前院的桃林裏機關萬千迷宮重疊讓人難以進入,就算給他僥幸進入了桃花澗,隻要有人佩戴兵器,那些巨大的磁石便會讓那些兵器成為傷人的利器,在無意間置人於死地,走在長廊上隻要一不小心觸動了機關掉下去,那底下可是有密如針板的冰痕棘等著他呢。姑父

,就這樣神妙的算計,您呐,用不著再費神改善了。”

錦棉聽完舞零的長篇大論後暗暗心驚,怪不得他們無一人佩戴兵器,可,她懷裏的銀月為何沒有一點動靜?莫不是在千年玄冰下取出的緣故?幸好走在長廊上她沒放鬆警惕,還是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地跟著他的腳步。在此之前這個男人居然沒有給她一點提示或叮囑,她要是走錯一步,或者壓根沒想到這其中有機關陷阱,那後果豈不是不堪設想?他就這麽肯定,她會一步不錯的跟在他身後?他到底憑什麽能這麽認為?錦棉寒毛戰栗,隻因他如此了解自己。

“油嘴滑舌的丫頭。”巫涯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僵硬。

“咯咯,因為是姑父您,我才敢如此放肆呐。”她嬌笑著,含羞杏眼脈脈生情望著夏映川,看他還帶著鬥笠穿著蓑衣她微微皺皺眉頭,水袖輕揚蓮步微移來到夏映川的麵前,掏出一方絲織的粉色手帕輕輕替他擋去額前發絲上的水滴。

錦棉見舞零神色認真,昂頭給夏映川拂去水珠的樣子無比溫柔,大大的杏眼裏顯露的都是愛慕之情,頰邊迎風而動的青絲搖曳出少女獨有的妖嬈魅力,還有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魅惑味道……她想,這樣的女子光是站在那裏朝你笑一笑便能讓你神魂顛倒了,就是這樣一位女子卻永不能和自己成為朋友,她又看了看夏映川不動聲色的清冷容顏,嘴角微微一扯,這樣的女子,這樣的男子,她之與他注定是錯付了,不過這不關自己的事,自己終究是看客一名。

“進屋去吧。”巫涯說完,右手按動了桌上的某一處,地麵中間發出哢哢聲,然後露出一正正方方的洞,洞裏是順勢而下的台階,巫涯閃身進去,然後是夏映川,舞零見夏映川進去便緊隨其後,錦棉跟在她後麵,歲久和葉深走在最後。進了地下,錦棉發現這桃花澗的地下竟是四通八達,這才是桃花澗真正絕密的存在吧,上麵的建築不過是掩人耳目,這裏麵不僅有客廳、居室、精美的家具,還有藥房和各種珍奇藥材。奇怪的是,雖然在地麵以下可是這裏麵卻一點也不潮濕,還很溫暖,頂上有微弱的亮光漏進來,要是陽光明媚這地下洞天更不**暗了。她心中雖有疑問可還是神情鎮定,直到現在她都沒說過一句話。

廳堂裏供奉著一個牌位,上麵寫著:愛妻樂正欣緋之位。那牌位一塵不染,想必是樂正欣緋的相公日日擦拭所致,看來是個情根深種之人。不過這牌位竟然能供奉在桃花澗的主廳,而桃花澗的主人隻有巫涯一人,如此一來,那位樂正欣緋的相公可想而知了。

樂正欣緋?錦棉曾經隱約聽葉深說過舞零郡主複姓樂正,舞零喚巫涯神醫為姑父,這樣看來,這位故去的樂正欣緋應該是舞零的姑姑。舞零郡主本身是位郡主,有位太後姐姐,又是巫涯神醫的侄女,還被東萊先王婚配給襄驥將軍夏映川,身份甚是顯貴。舞零看見那塊牌位,靜穆地走上前去參拜,上了一炷香。

“記得小時候,姑母很疼我,經常抱著我坐在她腿上逗我笑,為此姐姐嫉妒了我好長時間呢,可誰想到……”

“你姑母她一生都是為了我而活。我對不起她。”他說話時表情僵硬,語氣平靜,隻是眼中流露出溫柔,那眼裏的溫柔曆經了人世滄桑,被磨礪了任何雜質,望一眼便能穿越千山萬水到達他想去的地方。

“姑父,你別這麽說,姑母是幸福的,因為她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

錦棉心道:是啊,人生莫為等閑過,何是秋風向西涼。

“你是誰?”巫涯突然轉向錦棉。

“楚錦。”

“咯咯咯咯,楚錦是映川身邊的書童,聽歲久說她跟著映川快一年了呢。”

錦棉聽到舞零說歲久,斜眼看了他一眼,歲久尷尬地直摸鼻子。

“師叔,她想拜你為師。”夏映川看著巫涯淡淡道,完全是轉述的語氣,沒有一點感情色彩,錦棉聽他這語氣就知道他是在敷衍了事,沒一點幫她的意思。

“我不收弟子,這你是知道的。”

“嗯。”說完他轉頭看向錦棉,眼裏含著笑意對她說道:“師叔說他不收弟子。”

錦棉無奈,這話她也聽見了好不好?若是他誠心幫她,這位巫涯師叔他怎麽可能說服不了。

“不過我看你這丫頭倒還識相。”

“……”她當然識相了,這可是她的長處。

巫涯心下微微詫異,除了夏映川,錦棉還是第一個敢對他不理不睬的人,他敏銳的發現,此二人在某些地方出奇的相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