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殘忍美麗

三天後,夏父的手術,終於順利進行。

當手術室門開的一霎,夏之寒清楚地感覺到,緊握著自己手的母親,身子狠狠一顫。直到陳嘉華上前詢問,確認手術成功時,緊繃著弦的母女二人,才將懸著的心放下來。

夏母在那一瞬間,竟已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醫生話音落下的一刻,精疲力竭地癱倒在長椅上,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微笑。

夏之寒上前扶住她,心疼不已。這段時間,最累最憂心的,不是她這個做女兒的,而是她這個做妻子的。整日整夜的陪護守候,寸步不離,悉心照料,無半句怨言。這對於她來說,無疑是一場戰役,她所要承受的壓力,包括夏父在內的任何人,都要大。

所幸,這場仗,他們贏了。最後的時刻,她終於可以卸下一切包袱,將自己所有的疲憊辛苦完全釋然地展現出來,心裏卻是無比的喜悅。

那夜,在已暫時脫離病魔的夏父床邊,夏母睡得格外沉。

夏之寒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她恩愛的父親母親,忽而生出一股欣喜與苦澀交集的奇異感受。

人說,患難與共不算什麽,可貴的是,苦難之後能共享榮華,不離不棄。其實,換句話說,便是無論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能堅守對方。

此刻,她眼前的父母親,雖不是大富大貴,但在各自的生命長河中,從他們互相承諾開始,便始終為著對方守候。他們,是各自生命的依靠,不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

夏之寒低了低頭,竟開始羨慕起他們。可為什麽,作為他們的女兒的她,卻找不到這樣的另一個人,值得自己去守候一生。

窗外,夜色深沉,靜靜無聲地,訴說著這世間紛擾的凡塵俗事,或美好,或缺失。

這之後的幾天,陳嘉華來的時間明顯少了許多。

夏之寒經常呆呆地坐在窗邊,看窗外風中翻飛的春色,愈加蔥蘢的綠意。

時間過得很快,已是暮春。在這春天裏,生命的生長力是如此強大迅速。她將手扶向肚腹,從那微微的隆起,感受著生命的跳動。

有些事情,該解決了。她已經耽誤不起。

這天上午,她請了假,匆匆從事務所出來。剛出了門,走到路邊,一個人影便衝了出來,她還沒反應過來,那人便拉著她的衣袖跪到了地上。

“夏律師,你是不是不想管我們了?您可不能這樣啊,你

不幫我,就沒人會管我了!我求求你,求你,我給你跪下了!”聲淚俱下的哭訴,惹來稀疏路人的關注。

夏之寒一驚,定睛一看,才看清楚原來是多日不見的吳貴芳老人。她趕緊伸手將她拉起來。

對於這件案子,夏之寒一直有心無力。毫無頭緒之下,她甚至去求了陳嘉華幫忙。可是,即算前段日子對她百般示好,但隻要她一提到這件事情,陳嘉華便會閉口不談,不直接拒絕,卻也絕不會鬆口,有時候甚至仍會勸她放棄。她發火,他便噤聲,不再勸,兩人陷入尷尬境地。

這些日子又忙起來,對此自然有些忽略了。眼看著開庭的時間一日日近起來,她不是不著急,更不是忘記了。隻是,現實總歸是現實,以她個人之力,確然無法回天轉地。

安慰了老人幾句,又從包裏掏出些錢塞給老人。老人一開始死活不要,最後還是在她的勸說下收下,惴惴地離開。這是她現在唯一能辦得到的了。

看著漸漸遠去的可憐身影,那麽落寞而無助,她又陷入了某種無奈的焦灼當中。

但眼下,她急需處理完另一件事情。其他的,都之後再說吧!

夏之寒站在路邊等車,遠遠地望見小龍從對麵馬路朝她走來,麵上帶著笑意。

“夏律師,幹什麽去啊?”小龍看似隨意地招呼。

夏之寒微微有些不自在,她看著小龍厚厚的鏡片後那雙眼睛,總覺得她在有意無意地瞟她向她的肚腹。但下一秒,便強行將這個想法從腦子裏甩掉。這件事,除了她自己,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知道的,包括那個她曾經差點告訴的男人。這樣想之後,便自然許多。

“我爸爸剛做完手術,我去醫院照顧他幾天。”夏之寒答。

小龍點點頭,“聽說伯父這段時間恢複得不錯,夏律師這一陣子,瘦了不少啊!臉色也不大好,要多注意休息,好好保重身體。不要太過勞累。”

夏之寒感激地笑笑,看她手上拿著一大包奶茶,心裏又笑道,果然是奶茶姑娘。

這時,一輛的士開過來。夏之寒伸手攔下,匆忙與小龍道別,急忙往車裏鑽。

“夏律師!”

夏之寒停下動作,回頭望去。金燦燦的眼光下,小龍站在樹蔭下,星星點點的抬眼光斑在她身上輕輕晃動。但她的麵色忽卻而變得凝重。

見她望她,臉上又現出笑來,故作隨意道,“沒事沒事

,就是希望,夏律師不會為自己的任何一個決定而後悔。”

夏之寒手一抖,差點沒站穩,趕緊含糊地點頭,鑽進車去。

“去哪裏?”的士司機回過頭來,望著臉色蒼白的女人,問。

夏之寒手死死抓住座椅下方,隻覺得眼前一陣眩暈,還是掙紮著吐出那幾個字,“第一醫院。”

沒有二話,車發動。

她坐在車裏,漸漸恢複,眼前又開始清晰起來。小龍那番話,到底什麽意思?為什麽每次她都能戳到她心裏,就像在她心髒上安了監視器一樣。但又說得那麽隱晦,難道真是巧合麽,還是她想太多了?

沒多久,第一醫院到了。

在婦產科外徘徊了許久,她遲遲沒有走進去。路過的人忍不住用異樣的眼光望著她,大概以為她是未婚先孕那類。

她趕緊走開一些,情不自禁地又去到父親的病房外,靜靜看著父親母親小聲地在說話,臉上有安然祥和的笑。

沒有進去打擾,她終於還是折返回去,深吸幾口氣,進了婦產科。

醫生護士像戴了麵具一般,冷冰冰地,沒有任何感情。他們見慣了這樣那樣的病人。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意料之中,懷孕七周,還來得及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

“多大了?”戴著金絲眼鏡的醫生,冷冷問。

“二十七。”

“打算要麽?”

夏之寒的耳邊忽然浮起那日婦產科外,那個女人淒涼的聲音,痛,但孩子,更痛吧。她的心髒忽然地,就開始一抽一抽地疼,像是被什麽勒緊了動脈,連呼吸都痛起來。

“打算要麽?”醫生重複一遍,有點不耐,但沒有任何同情憐憫。

那還未成形的小生命,之於他們而言,什麽都不是。用不了幾天,那團血肉,都將成為這醫院花園裏最肥沃的養料。

夏之寒搖了搖頭,“打掉吧!”三個字,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

她隨著護士走出去,辦完所有手續。今天不是周末,人少,連預約排隊都免了。

窗外,陽光大好,醫院花園裏有許多病人在散步,花朵樹木隨風微動,愜意美好。夏之寒看著那些燦爛的花朵,忽然打了個冷戰。

幾天之後,哪朵美麗的花,會因她肚腹裏的生命血肉,而更加美麗燦爛呢!

這或許,才是世界上最殘忍的美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