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誰在等待

隨著夏父手術時間的日益臨近,夏之寒往醫院跑得更勤了。

每次路過醫院的婦產科,她總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卻又提不起勇氣走進去。有女人被攙扶著慢慢走出來,臉色蒼白,步伐虛浮,像被抽去了魂魄一般,輕飄飄地隨風蕩著。

“很痛嗎?”攙著女人的男人輕輕問。

女人不說話,隻是皺著眉點頭,眼裏一下子便蓄起了淚水,好似呼吸都沒了力氣。

男人心疼地不再問,將女人摟緊一些,慢慢從夏之寒身側而過。

“痛!”女人忽然說話了,聲音暗啞著,“但是,孩子更痛吧!”說著,手輕輕附在了已經完全平坦下去的腹部。那裏,有過一個生命,就在方才。

夏之寒心一顫,眼裏幾乎酸出淚來。她匆忙轉身,倉皇逃離。

心軟讓她無法麵對,卻也讓她痛苦不堪。

返回病房時,主治醫師過來了,正和陳嘉華在走廊裏討論具體情況與細節。見她過來,醫生很熱情地招呼她過去一起商量,陳嘉華也難得地與她打了招呼。

醫生具體說了些什麽,她沒聽清楚,因為她的心不在焉。她的注意力不自覺地集中在陳嘉華身上,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甚至是每一個眼神。或許,因著某些東西,她在潛意識地尋求著挽回的可能。盡管,這對於她來說會是一種妥協,可她卻現在卻願意一試。兩年的忍辱堅持,卻在這一刻,動搖了。

母性的最偉大之處,就是從孩子未出世開始,便願意為之付出犧牲,哪怕是曾經堅持的一切。

但是,沒有一絲痕跡顯示,陳嘉華還有這個意思。在整個過程中,她發表的看法不超過十句,醫生有時候還問下她的意見,但陳嘉華的目光,始終未再她身上停留超過三秒鍾。她再也感受不出一個多月前那種不經意間流露的溫情了。

看來,他也累了,已經打算徹底放棄了。

談話結束,醫生離開了,陳嘉華先一步進了病房。夏之寒坐在門外的長椅上,垂下眸子,心裏像有隻貓爪在狠狠地抓著,直流出血來。

這一坐,就是半個小時。有些東西,如果想要明確,一次試探或許是不夠的。所以,她決定開門見山。

晚上回到家,剛進門,竟意外地看見陳嘉華也在。他正在書房裏翻找著什麽,書桌上的文件被弄得有些亂了。

夏之寒換了鞋,放下包,猶豫地走到他的書房門邊,靠著門站在那裏,半天沒開口說話。

陳嘉華眼也沒抬,手上繼續忙活,“我回來拿點東西。”

言下之意,馬上邊走,不會過夜,請她放心。夏之寒垂下頭,聽了這話,有什麽話估計也得咽下去了。

她慢慢走回客廳,脫下外套,轉眼看見窗台上的小綠龜,正瞪著兩隻綠豆眼瞅著她。她慢慢走過去,伸手撥弄它們的小腦袋,忽然想起什麽,拿起玻璃缸往廚房走,棉花糖吉蒙纏腳地跟了過來。

換完水出來的時候,陳嘉華正從書房裏出來,見她手裏的綠龜,微微有些驚訝。她對從來沒給這對綠龜換過水,今天算是第一次。

陳嘉華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沒說,提著包轉身往門邊走,走了幾步還是返過身來,“別忘了把水藻重新放進去,不然會沒有氧氣的。”

說著,轉頭又走。

“嘉華!”夏之寒忍不住在他身後喊。

陳嘉華再次回過頭,有些驚訝地望著她。這是她與他再次陷入冷戰之後,第一次主動這麽喚他。

夏之寒被他這麽盯著,忽然又緊張起來,本來要開門見山的話,在肚子裏繼續徘徊。

“我明天去再去買些水草,和石頭。”猶疑地,她說出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陳嘉華點點頭,又要轉身往外走。

“嘉華!”夏之寒又喊住他。

他皺著眉頭再次回身看她。

“你最近很忙嗎?”夏之寒問,其實下一句是,我們能不能坐下來再好好談談。但後一句,卻無論如何沒能出口成音。

陳嘉華腮邊的肌肉不自覺地緊了緊,這是他生氣的表現。夏之寒卻不知道他緣何這般無緣無故生起氣來。

“我們…

…”

“你這麽著急麽?連三天都等不及?”距離夏父手術,隻有三天之期。他意會她的意思是,我們什麽時候去辦離婚手續。

夏之寒愣了愣,張口想解釋,卻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難道要說,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懷孕了,所以,為了孩子有個完整的家,我們不要離婚了嗎?這些話,她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

“你放心,等手術一完,如果你可以不顧你父親的回複狀況,我隨時恭候。離婚協議我已經起草好了,相信到到時候你可以很快解脫的。”陳嘉華忽然變得平靜起來,聲音冷而嚴肅。

說完,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夏之寒呆在那裏,巨大的摔門聲響在耳邊。她手裏還端著那隻玻璃缸,兩隻小綠龜不安地動來動去,棉花糖吉蒙被摔門聲嚇得縮在她腳邊。

這一場對話,持續的時間不超過三分鍾。他並不打算給她與她坐下來談談的機會,甚至連與她說話都覺得嫌惡了。這樣的狀況,還有長談的必要嗎?

她將綠龜重新放回窗台,把小石子和水草依依放進去。綠龜又安靜了。

走進書房,擰開燈,書桌上還淩亂著。有些奇怪地,這一向不是他的風格,他從來都嚴肅而嚴謹,這樣的翻騰找文件,實在是不多見。

夏之寒走過去,隨手將文件稍稍放好。書桌一側的抽屜沒有關緊,露出裏麵文件的一半名稱。她忍不住伸手將抽屜拉開一點,文件全名赫然在目——離婚協議書。

她呆呆地愣了半晌,爾後覺得自己真是幼稚可笑,以為還可以挽回,為了孩子能夠委曲求全。殊不知,早已按捺不住,想要早早結束這場婚姻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現在想想,這也不奇怪。兩年的相互折磨,不止她累了,他也累了。與其變態地堅持自己碰過的東西便不能放手,倒不如想通之後果斷放開,自己樂得逍遙。

這次,他是下了決心了。她不是應該感到慶幸嗎?是的,那就這樣吧。

夏之寒輕輕將離婚協議重新放回去,關上抽屜,熄了燈,走出書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