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新生荒涼

夏父的手術安排在一個月之後,在這之前,是一段靜心休養與營養補充的準備時期。保持愉快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一點。

於是,已經打算好離婚的兩人,在二位老人麵前,仍是保持著良好的關係,甚至於,比攤牌之前要顯得更好些。也許,是為了更好地掩飾。

但細心的夏母,還是覺出了什麽。夏之寒的經常性走神,和一日日的憔悴,讓她心疼不已。有時候,趁著夏父睡著,她便拉著夏之寒到醫院的花園裏散步,實在擔心不過,也會忍不住將疑慮問出口。但夏之寒從來都是笑著搖頭,說她想多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夏之寒愈發憔悴下去,她自己也有所察覺。但她總以為是壓力所致。繁重的工作,婚姻的紅燈,還有對父親手術的憂慮等等等等,這一樁樁一件件累加在一起,就仿佛是三座大山一般,壓得她喘不過起來。非但如此,默默承受著這些的時候,她還必須與陳嘉華故作恩愛,強顏歡笑,任誰也吃不消。

但半個月之後,一向不拿自己當回事的夏之寒,終於開始關注自己的身體狀況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大姨媽已經遲到了好些天。若在平時,她不會在意,但是,這次她卻異常緊張起來。因為,上次回家的時候,她與陳嘉華的那次意外,二人都沒有做任何的安全措施。但是,總不至於一次就中了吧!

想到這些,她更加惶惶不可終日起來,走到哪裏都有些失魂落魄,最後,竟連飯都吃不下,一看到那些就沒有胃口。

那天,她如平常一般,下班之後便趕到醫院。現在,她的生活裏隻有三個地方,事務所,家裏,還有醫院。

推門進到病房的時候,陳嘉華已經在了。對她的家人,他真算是盡心盡力了。這些天,經常是百忙之中抽空往醫院跑。有時候,竟比她還到得早。

夏之寒到的時候,他正與夏父在下棋。夏母坐在一邊削著一個蘋果,時不時抬頭探過去一眼,瞧瞧棋盤上局勢的變化。她始終是笑著的,眉眼彎彎,眼角有細細的魚尾紋,看上去安寧而祥和。

“老家夥,嘉華比你年輕時候可厲害多了!”夏母看了眼棋局,道。

夏父笑,“那是,就算比起我現在,他也一

點不差!”

“您過獎了!”陳嘉華答得謙虛。

見夏之寒來了,夏母忙站起身來,將她拉過去一起坐下,往她手裏塞了個蘋果。夏父與陳嘉華繼續廝殺。

夏之寒也不打擾他們,看著手裏去了皮的蘋果,半天才咬下去一口,皺了皺眉,便放下了。見桌上擺著紫紅泛青的葡萄,忍不住摘了一顆往嘴裏填,覺著味道還不錯,便又接連撚了幾顆,皮也不剝,就往口裏放。

沒過一會兒,夏母將她叫了出去,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邊。

“小寒,你最近怎麽瘦了那麽多?”夏母問。

她這話已經問了很多遍,夏之寒像平常一樣對答如流,“事務所越做越大,每個人的工作也越來越多,可能是有點累了吧!”

“那你最近都吃得好麽?”夏母接著問。

“好啊!”夏之寒答得理所當然,眼睛卻盯著別處,她從不擅長撒謊。

夏母笑了。

“你這孩子,這麽大了也不會照顧自己,以後有了孩子可怎麽辦哪!幸好有嘉華在,不然我可要擔心我的外孫了!”夏母開始神神叨叨。

“媽,我現在照顧好我自己就可以了!”至於外孫,可能就要失望了,夏之寒心道。

夏母笑得更歡暢了,“你回去試試看,可能啊,真有了!”

夏之寒手一抖,笑僵在臉上。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夏之寒躲在洗手間裏。她已經在馬桶上蹲了一個鍾頭,望著手裏那張試紙,猶豫著。

說實話,她有些害怕。好不容易事情總算有個了解,盡管結果並不盡如人意,但陳嘉華終於鬆口,如果再來這麽一出,事情又會開始變得複雜了。這無疑是節外生枝。

希望是一場虛驚,她在心裏安慰自己說。

不一會兒後,她徹底呆了,愣愣地望著試紙上那幾條杠,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無論什麽時候,孩子對於她和陳嘉華來說,都是不受歡迎的。沒有愛的婚姻,孩子隻能成為雙方的負擔,若是出軌的婚姻,孩子本身就是一場悲劇了。現在的她,已經無法提供給肚子裏這條小生命以成長的溫床,因為她已無法再繼續沉默地保有這場背叛

出軌的婚姻了。

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或者說,從來都不該來。

夏之寒將臉埋進臂彎裏,感覺心髒在一抽一抽地跳著,針刺般的痛感傳遍四肢百骸。

半個小時後,她終於站起身來,將試紙隨手丟進垃圾桶,整理好,出了洗手間。

客廳裏燈光大亮著,陳嘉華的房門緊閉,隻有棉花糖吉蒙懶懶地窩在門邊,眼睛半睜半閉著。

夏之寒微微走近了些,不自覺地豎起耳朵想聽聽裏頭是否有動靜。但站了半天,整個室內,有的隻是死寂。

這樣的狀況持續多久了,她回想著,好像是上次徹底鬧僵之後吧!他們每天從醫院一道出來,臉上還須得帶著笑意,靠得不能太遠。一旦走出醫院那扇大門,他便會加快腳步,將距離拉開,仿佛她成了洪水猛獸一般。

待走得遠了些,到了他滿意的距離,回頭看她時,臉上的笑已經當然無存。隨後,通常是淡淡地道一聲,我走了,便頭也不回地往車庫走。意思是,可以不用裝了,該怎樣便怎樣。

一開始,她還有些錯愕。在她的印象裏,他這人雖然不苟言笑,對人又嚴肅,但風度還是有的,生活中很多小事上麵,會先替他人著想。但現在,他避她惟恐不及,比對一般人都不如了。

被拋下的夏之寒,便在漸漸深沉的夜色裏,招手攔車,然後打的半小時到家。頭幾天裏,他還是回來的,她匆匆趕回來時,他通常已經洗漱完畢,呆在書房裏工作好一會兒了。

她什麽也不說,飯也懶得吃,從冰箱裏拿出狗食喂完吉蒙之後,便也關起門來,獨自在房間裏忙自己的。

這才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同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

或許是忍受不了這氣氛,又或者是覺得已沒了回來的必要,後來,他便幹脆不回了。書房和他房間裏的燈,便再也沒有亮起過。

他住的房間,也上了鎖,吉蒙隻能留戀地趴在門邊,懷念那扇門後,它住過的那張大床的柔軟。

夏之寒躺回自己的床上,手扶上肚腹,似乎能感覺到某種跳動的力量。

此時,夜已深。這樣微弱的跳動,在這樣的夜裏,顯得那麽寂靜荒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