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萬水千山

那夜之後,一切又回到了正軌,卻又似乎不那麽正常。

對陳嘉華,夏之寒依舊淡漠,如這兩年來的每一日,幾乎未曾有任何變化,有時候,陳嘉華甚至覺得比之從前要更甚了。這是他想不到的,也是常理難以解釋的。他以為,就算她沒有這麽輕易再次交付真心,也應該是對他會改變一些。

但事實並非如此。望著夏之寒那張默然的臉,他經常就愣愣出了神,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這一刻,女人心海底針,讓他深有體會。

接下來的幾天裏,陳嘉華依舊按照自己的計劃在執行。當他陪著老爺子下棋下到第七天的時候,棋局完了之後,夏父忽然抬起眼睛,定定地望住他。他亦是微笑著迎視過去。

夏之寒本坐在一旁,望著窗外靜靜出神,陳嘉華與夏父邊下棋邊討論的佛法,她實在聽不懂。這會兒,兩人棋下完了,無邊的佛法似乎也講完了。突如其來的靜默,讓她回過頭去。

桌上四方棋盤上,黑子白子交錯相生,擺出衣服奇異圖案。對於需要費腦力的東西,她從來感興趣不起來,圍棋又是這其中高深莫測的一項,自然地,她對眼前的棋局也完全看不明白。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陳嘉華麵上微微笑著,突然吐出這一句,眼神灼灼地望定著夏父。

夏之寒眉頭微皺,不明所以,但夏父臉上神情的變化,卻讓她感覺到了什麽的不同。

足足長達三分鍾的沉默後,夏父終於開口,“好吧,按你們的意思去做吧!”說著,站起身來,負手走出了客廳。那條寬闊的河邊,他的背忽然挺直了許多,背脊仿佛透出某股力量來,完全不是夏之寒那天夜裏看到的那般。

不過短短三五天的時間,一個人意誌垮塌與重建,竟能如此迅速。這不知是要歸功於老人堅強的決心,還是某人深沉的心機。當然,無論是哪種,夏之寒都由衷地感激。她要的,不過是父親的不再堅持,與抗爭的決心。

夏父走出去之後,客廳裏又隻剩下二人。她愣愣地看著那個背影越走越遠,終於繞過屋子的邊角,隱沒不見。回過神來,看向陳嘉華的眼裏,不自覺有了感激。

陳嘉華舒了

口氣,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來的時候,便見夏之寒正望著他。

“你和爸爸說了什麽?”夏之寒忍不住問,“你提了那件事情?

說到這裏,她很有些慚愧。雖說已到家一個星期,但她卻總沒能開口對父親提,不知是缺乏勇氣,還是將希望寄托在了陳嘉華身上。她這才意識到,他第一天來的時候,在河灘上和她說的話,她竟是一句都沒有忘記。

“沒有!”陳嘉華放下杯子,臉上表情放鬆下來,轉眼再看她,“我剛才的緊張,你沒看出來吧?”

夏之寒愣愣地搖頭。她是真沒看不出來,當時,他就那麽淡淡地笑,眼神裏光彩照人,十分沉穩,半點驚慌都沒有。至少,在她眼裏是這樣。

陳嘉華笑笑,不再說話。

第二日,他們返程,一同上路的,還是夏父和夏母。

很快,入院手續辦妥。陳嘉華摸爬滾打數年,這座城市的旮旯角落都有可能有他的熟人,更何況是全市最大的醫院。

到了醫院之後,一個中年人熱情地出來接待。寒暄了幾句,正題切入,沒幾句話,院方便將所有事務安排妥當,免去了不少繁瑣的細節。

越是繁華的地方,權力往往比財富更好用。

夏之寒和陳嘉華的假都已經請了一個星期了,安排好後,便被兩老催著去上班。夏之寒拗不過,隻能照辦。

這次,是陳嘉華開車送她去的,第一次。也是她第一次沒有拒絕。

車裏的依舊是沉默的,卻沒有劍拔弩張的壓抑,有的隻是清晨愜意安然的享受。車窗外,上班的人流如織,許多等在紅燈下的男女們,一臉急切,不斷地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高樓林立間,廣告牌漫天招搖,抬頭便見,幾乎遮蓋了原本樸素的天空。

這依舊是那座綺麗繁盛的城市,一絲沒有改變。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夏之寒瞄了一眼,猶豫著要不要接起來。陳嘉華沒有看她,車內的氣氛卻因為這個電話的到來,莫名地緊繃了起來。

鈴聲依舊不斷,不依不饒。

“喂!”夏之寒沒有再堅持。

“夏律師?”不是很確定的聲音。

“是的,祈董,您好!”夏之寒的眼睛不自覺地

瞟了瞟身邊的男人,他正認真地看車,麵上並無任何異常。

“夏律師,你的手機總算通了,我聽你們王大狀說你請假回家了,還好嗎?事情解決了麽,需要幫忙嗎?”祈默安的話十分貼心,如果陳嘉華不坐在身邊的話,她相信自己一定會表現出感動的。

但此刻,她不自覺地,選擇了客套的疏離。

“謝謝祈董關心,沒什麽要幫忙的了。您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對方沉默了。似乎是吃驚於她的態度,又或許是疑惑。總之,這沉默讓她緊張起來。不是因為其他,隻因這沉默,反而在昭示著她之前對他的態度,並非如此。

此時到了一個紅燈,車停下來。不出意外地,陳嘉華將頭偏向車窗外,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在車上?現在不方便和我說話,是嗎?”祈默安這句,若本身沒有猜疑,便也沒什麽,但若本就有了懷疑,這話便可以生出許多曖昧的想象來。

果不其然,如一道驚雷一般,夏之寒還沒有多想,陳嘉華已然發動引擎,直衝向前。此時,紅燈還未結束。

夏之寒驚叫一聲,趕緊扶住車座,眼見著眼前快速逼近的人群開始騷亂,心裏一陣發緊,隻得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車猛地刹住了。她睜開眼睛,頭暈目眩,陳嘉華不說話,隻手扶住方向盤,看著她。

穩住心神,她抬眼看他,喉頭發緊,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知道他想聽的是什麽,但她也有她的堅持。她曾經解釋過,他那時不信,現在依然不信,她再重申也隻是廢話,她何必再做徒勞的掙紮。她沒有那麽強的自尊心可以讓他反複傷害。

她轉身去推車門,半天沒推開,原來是陳嘉華鎖了。她回過頭去怒目而視。

這時,電話又響了,但這次不是她的,而是陳嘉華的。他低頭看了眼,臉上竟沒了那副盛氣淩人的怒意,抬手除去鎖,她轉身推開車門跳下去。

在合上車門那一刻,他接起了手機,一個女人的聲音從中傳出來,輕靈悅耳,似曾相識。

她轉身朝大樓內走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們之間,隔著那麽多人與事,似乎總也跨不過來,即使再靠近,卻也如萬水千山般遙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