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真相侵襲

到了事務所,眾人的慰問不斷,盡管疲倦憔悴,她還是打起精神認真回複。任何時候,都不要忽視他人的好意。

甫一進門,疲憊便再也掩不住,整張臉垮塌下來。助理小王敲門進來,遞上七日來堆積的事務文件。

夏之寒抬頭感激地一笑。她果然沒看錯人,小王勤奮努力,做事井井有條,更重要的是,從不抱怨,沒有一股當今年輕人身上慣有的浮躁氣息。

當翻到最後幾頁時,她的手頓了頓。那是天城集團的案宗。

“這是前幾天事務所開會討論的,這部分事務交給夏律師你。聽說……”小王解釋著,說著頓了下來。

“聽說什麽?”夏之寒抬頭,狐疑。

小王猶豫半晌,方道,“聽說是天城指定了夏律師,所以,夏律師分派的事務最多。”

夏之寒低眉繼續看案宗,難怪今天大家都特別熱情,怕是因為這事又以為她和祈默安不清不楚了吧?

幾日後,她到天城大廈辦理事務,並不意外地遇見了天城老總,祈默安。

是時,接待她的是事務部的負責人,姓羅,一個很和善的中年男人,做事也很認真。與她討論了許多細節問題之後,將草案遞還回來,讓她回去再做修改。

剛出了會議室,在走廊裏,一群人簇擁著,中間的那位正是祈默安。

他也看見了她,對她微一點頭,她靜靜地站定在那裏,謙恭有禮,點頭以示回應。招呼的方式不鹹不淡,並無過多親近。

待祈默安走遠了,羅經理忽然問道,“您和祈董是熟人吧?”

夏之寒驚訝地回頭看他,那確然是一個很忠厚的男人,說這話應不會有惡意,但也不排除其他聯想。

“見過幾次。我和祈董的夫人白小姐也是認識的。”夏之寒淡淡地笑,答得禮貌,而又滴水不漏。沒有直接否認什麽,但答案已經很明確。和祈默安夫人熟,怎麽可能是這段婚姻的第三者?

羅經理點頭,笑了笑,“夏律師,你是個很好的人。”

夏之寒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了,隻能繼續笑著。

到了樓下,已快到下班時間,路上的人流多起來。她伸手攔車攔了好一陣,都沒成功。

這時,電話響起來。看到來電顯示,有些猶豫,但還是接起來。

“祈董,您好。”她依舊客套,或者說,從未曾真正親近過。

“夏律師,你還在天城麽?”祈默安似乎已經習慣,對她的冷淡並未有過多表示。

“沒有。已經出來了。”夏之寒眼睛盯著路上,正懊惱一輛的士在眼前被搶走。

“你在等車?”祈默安的觀察力很強,也許是聽到了汽車的轟鳴聲。

“是的,在天城門口。”

“那你等我,我馬上過來!”

說著,不等夏之寒回答,已經掛了電話。夏之寒收線,微微皺了皺眉。她對他,似乎每次都客套,實則卻又是無禮的。

在接下來的兩分鍾裏,夏之寒依舊沒有攔到車,祈默安卻趕了過來。他那輛邁巴赫呼嘯著停在她腳邊,吸引了足夠的注意力。

夏之寒不想站在路邊接受所有人目光的酷刑,便也不羅嗦什麽,直接鑽進車門。

邁巴赫飛馳離去。

“夏律師,好久不見!”祈默安見到她的第一句話。

夏之寒笑,半開玩笑道,“不過半個月時間,祈董言重了。”

“一點不言重,在我心裏,真的已經很久了。”祈默安認真看著車,口氣聽不出認真還是玩笑。

夏之寒斂了笑,不再搭腔,轉眼車窗外的飛掠而過的事物。她不喜歡這樣的氣氛。

“聽說夏律師喜歡喝綠茶?”祈默安打破短暫的沉默。

夏之寒點點頭。

不一會兒,車停在一家茶水坊前。外觀並不是尤其華麗,但內裏布置古樸典雅,清靜悠然,看得出來還是頗費了番心思的。

等到茶上上來之後,夏之寒也終於了解,祈默安選擇的地方,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絕對不會枉來。這裏的茶,比起王傑民珍藏的極品觀音,不知還要好上多少倍了。

“這裏真是不錯。”夏之寒品了一口,甘醇清新,茶香馥鬱,縈久不散。

“價格也合適,你喜歡以後可以常來。”祈默安笑道。

“那是不是可以給我打個折?我可以是他們的貴賓,天城總裁介紹來的啊!”夏之寒打趣。

“當然可以,想要的話,可以免費給你辦張鑽石卡,以後來都是五折。當然,叫上我的話,可以免費。”

夏之寒低頭喝茶,半天才道,“那我豈不是次次吃白食?”

祈默安眉頭一挑,“你想請客嗎?我沒意見啊,下次記得叫上我,我可記上了。”

說完,自顧自笑得很是開心。

幽靜的茶室裏,氣氛很好,悠閑自然,茶香滿室。

過了半晌,祈默安忽而認真地開口。

“夏律師,你這次怎麽突然想到回老家了?還去了一個星期?”

夏之寒驚訝地抬頭看他。這本是她的家務事,若按照此時二人的關係來說,他應不會如此莽撞來過問這些

的。

“上個禮拜,天城給你們事務所分派任務,你不在,事務所內部好像為此事有些傷了和氣啊,特別是姚歡姚律師。你注意一點,最好能找個機會緩和一下。”

祈默安的話說得隱晦,但足夠明了。作為非事務所內部的人,他如是說已經夠了,她完全能明白怎麽回事。若不是祈默安指定讓她接手那一部分事務,這筆榮達最大的業務,身在遠地的她,怕是半分沾染不到的吧?年底的分紅,這個案子關係重大。若撈不著半點,年底的差別,就是一星半點了。

人在利益麵前,往往更容易撕下麵具,露出人性最真實的一麵。所以,她並不覺得驚訝,也不覺得有太多的憤怒,隻是對祈默安點頭道謝。

“你父親的事情,王大狀也和我提過,就是上次你缺席我問了一下。”祈默安猶疑一下,轉向了正題,“真的不要任何幫忙嗎?”

夏之寒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夏父的手術基本已經安排妥當,請的也是城內最負盛名的醫生,所以問題應該不大,而這大半的功勞,要歸於陳嘉華權力與人脈。

“真的很謝謝您,確實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夏之寒道。

“是陳檢察官安排的麽?”祈默安脫口問。

夏之寒怔在那裏,不置可否。

“你與他,重新和好了?”祈默安不知自己怎會失控到將這句話問出口來,但看到夏之寒在他提到陳嘉華時,早已沒了怨恨的神情,有些東西就這麽在身體裏沸騰了起來。

夏之寒有些尷尬,之後便又有了一絲怒意。

“祈董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他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了嗎?”祈默安追問,並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就著自己的思路一路問下去,這是他迫切需要知道的,也是他能夠翻盤的最後砝碼。

夏之寒放下手上的茶,坐正身子,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反駁,祈默安已經欺近身來,“事情的真相,你到底知道多少?”

她本能地往後靠了靠,以避開他灼人的目光。她不明白,方才還好好的祈默安,怎麽會突然就如中了邪一般。

“祈董!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祈默安唇邊忽而勾出一抹冷笑,稍稍退開身體,“不是我想知道什麽,我隻是很好奇,他是怎麽讓你回心轉意的呢?他那樣的人,你居然還能接受他?我是該說他本事厲害,伎倆高超,還是該說你笨,笨到可以被同一個男人欺騙兩次?”

夏之寒的手,不自覺地顫了顫,她仿佛知道有些事情就要破水而出了。但她卻沒有想象中勇敢堅持,那些恨還不足以支持她來承受這一切。所以,她想逃避了。

“祈董,我聽不懂你說什麽。再說,我也沒有義務向你報備這些,你也沒有權力來幹涉過問我的家務事。如果你今天請我來喝茶就是為了這個,那麽,不好意思,我沒有空也沒有心情回答,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她說著,已經抽凱椅凳,拿起案宗袋,準備轉身離開。早在他們起衝突那時起,她便預感到,祈默安與陳嘉華之間,絕不簡單,中間到底夾雜著怎樣的恩怨是非,愛恨情仇,是她所不了解的,也是她不曾參與經曆的。或許,那中間藏著的秘密,便是她這兩年來悲劇的罪魁禍首,也是她兩年來一直不曾觸及的隱晦真相。

“他肯定對你說謊了!”身後的祈默安不甘罷休,聲音異常堅定,她的腳步開始虛浮,漸漸地慢了起來。她在掙紮,她曾經那麽想知道事實,這一刻卻又忽然失卻了勇氣。

“要不然,他就是沒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訴你,否則,你不會還能那麽冷靜。”祈默安補上的這句,徹底阻止了她離開的步伐。而這時,她離門檻,隻有一步之遙。

夏之寒幾乎是沒有猶豫地,迅速地折返身過來,很快地走回位置,重新坐下來,眼睛定定地望著對麵胸有成竹的祈默安。

“既然祈董這麽有興致,非要告訴我真相,那我洗耳恭聽。”她強自鎮定著,隻有稍微淩亂的呼吸,透露了她此刻的緊張。

祈默安繼續笑,伸手為她換過一杯新茶,爾後又為自己換上,茶室內香氣四溢,和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低頭品了口茶,抬眼,“你比我想象中的堅強。”

夏之寒不動聲色,靜靜聽著,等待下文。

“我不知道他怎麽和你說的。但是,我敢保證,我今天所說的話,不會有一個字是假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我和他很早之前便認識了,當然,那時的認識,不同於今天的官與商,各取所需,而是因為一個女人。我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一個故事,那就是我和那個女人的最初。”

夏之寒垂下眸子,端起茶輕輕喝了一口,心中卻奇異地在進入整體後,平靜了下來。人,很多時候,隻是邁不開第一步。

“而她和那個女人的最初,和遠比我和她,早上許多。”

“那女孩八歲是嗎?”夏之寒沒抬頭,盯著茶杯的某一處精致的凹凸紋理,細細地看。

“看來他和你說過了。是啊,他們八歲就認識了,他戀上她的年紀,應該也不大,總之,在我遇到那個女人之前,他就喜歡她了。隻是,在那個女人眼

裏,他家的身世地位,遠遠達不到她的要求,所以,她把目標定準了我。”

夏之寒手中的茶水,在杯中微微動了動,顯示出她的手有些微不可察覺的顫抖。確然,陳嘉華把這一段漏掉了,亦或者,那晚他沒能夠把故事說完,就被她打斷了。原來,他的那段年少深刻的愛戀,竟還有這般曲折悲慘的境遇。

“我原本清高得很,眼光也不似尋常富家子弟,用眼高於頂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但就算是這樣的我,還是沒能逃過那個女人的手心。一次意外之後,我與她有了關係。不久之後,她便宣稱,她懷上了我的孩子。我是名門之後,這樣的事情是絕不容許的。我父親一聽,當時便讓我娶了她。”

夏之寒抬起眼,見到的卻是他的一臉淡漠,仿佛在講述著他人的故事,和自己半點關係也沒有。若按此說來,他才是受害者,不但是被那女人害了,還被家族的傳統觀念束縛住,用愛情和婚姻作了祭奠。

“其實,也不是完全的被動。我從來都不大相信愛情這東西,現實生活裏,愛情不能當飯吃,隻有真正掌握了權力和財富,才是擁有了一切,尤其對於男人來說。所以,兩家聯姻,也未嚐沒有好處,雖然不是出於我完全的自願。”

這一刻的祈默安,可說是完全卸下了防備,他的這一番話,說得很客觀而真實,沒有一絲做作。尤其是他作為一個富家子弟,對於權勢的追逐欲望,幾乎是很能被人理解的。

“但是,在結婚之前,我知道了她有個很要好的男友,關係十分親近,甚至可能超乎了尋常想象。但我沒有說出來,在這樁婚姻裏,我們各取所需,她為她的虛榮心,我為我的權勢的進一步壯大和穩固。至於其他,我根本不關心。”

聽到這裏,夏之寒還是忍不住驚訝。盡管已經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來接受他們豪門聯姻的觀念,但親耳聽祈默安說出來,感覺還是和想象的不一樣。

“但是婚後,我的冷漠讓那個女人感到了絕望,所以,她又找上了她曾經的那個戀人,因為他對她,從來都是百般嗬護,萬般順從的。她需要從他身上再找回被寵愛的感覺,於是,他們出軌了,在兩個家庭與婚姻麵前,他們無恥地勾結到了勾結到了一起。”

話說到這裏,一切已經明了,事實的真相呼之欲出。夏之寒感覺心裏像開了條縫,風呼呼地刮著,切割著鮮紅的肉壁。不止對於陳嘉華,更對於白小冰與祈默安。這一場戰爭中,她是完全的棋子,隻有她不明真相,像個白癡一樣被他們玩弄於鼓掌。

她冷笑著,聲音都泛著寒冷,“你接近我,就是為了報複吧?”她看著祈默安的眼睛,“你現在對我說這些,也是為了報複吧?”

祈默安低了頭,她眼中的痛,讓他不忍逼視。一時的情急,讓他傷害了她,盡管繼續隱瞞也是一種傷害,但總比眼前剖開了一切,來得要好。

“我隻是不明白,你們既然已經忍了那麽久,玩得那麽不亦樂乎,為什麽不繼續玩下去,為什麽現在要想到來拆穿了呢?”她轉開眼睛,高大的紫藤花樹矗立著,春風微動,紫藤花撲簌簌地落下來。這春天裏,竟有著秋天一般的蕭瑟。

祈默安沉默著。

“白小姐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麽?她說要我為你們辯護,讓我來勸你庭外和解又是為了什麽?看來,我真是太笨了呢!什麽都想不明白,什麽都要慢上好幾拍。你們的把戲,我總也看不明白。”她幽幽地說著,眼中一片迷惘。她自己也想不到,此時此刻,她竟還能這麽平靜,甚而還能稱呼白小冰為白小姐。這個她曾經費盡心裏想要幫助的女人,她曾經以為冰清玉潔,為婚姻所困的可憐女人,竟原來,是她丈夫的女人。他口口聲聲最愛的女人,他少年時傾注所有,結婚後又不惜為之背叛婚姻的女人。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一個圈套,隻等著她這隻毫不知情,偶爾闖入的迷途羔羊來闖進來。他們又何曾想過,從始至終,她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人,也是受傷最重的那個人。但他們似乎是看不到,繼續設下一個又一個圈套,一步步接近她身邊。她不知道她到底還有什麽可利用的,竟讓這些人如此大費周章。

她過於平靜的反應,讓祈默安有些擔心起來。他試探地轉移話題,卻再也沒能讓她再開口。

離開的時候,他還是依言給她辦了一張鑽石卡。她沒有推脫,接過來,淡聲道謝,與之前仿似並無太多異樣。但他知道,還是不一樣了,她眼中的神采,在談話結束的那一刻起,便消失了。他從前看到的那個,言語客套,眼神卻動人的女人,一瞬間便不見了。

他送她回家,她不拒絕,隻是堅守著沉默。

臨下車,他終於還是沒忍住,輕輕一聲,“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這最後一句,是他說給自己聽的。他確然想不到這番反應的夏之寒,他以為她會暴跳如雷,任性地開始大罵,並由此對陳嘉華生出恨來。可顯然地,眼前的景況,已經不在他的預期。

夏之寒仿佛沒有聽到,轉身下車,似平常一般走進樓去。

春天的夕陽裏,風輕輕地吹,帶響起一片樹葉的歡歌。而樹下那個靜默而走的女人,卻好似失掉了魂一般,再也靈動不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