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假亦可真

下山的路，可比上山要輕鬆多了。然而，對這兩個早已累得筋疲力盡的女子來說，卻無疑也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青蓉到底是丫頭，對很多事都看不透，卻偏生又好奇心強，一路上問東問西，竟是不曾停歇下來。

“小姐，你剛替老爺求的簽，是好還是壞呀？”這不，剛剛問過一大堆無關緊要的問題後，又拋出了一個新的話題。

漱玉抿了抿嘴，好或壞，其實更多時候都不過隻是一動念的事。比如說這求簽，又哪裏盡可信呢。她漱玉也不是什麽大膽之人，又如何敢學那忠貞之臣，斷不做那虛妄之言。因此，袖裏的簽文，雖的確是好簽，但卻早已非當真求的那簽。隻是，假做真時亦可真。漱玉自然也是不會在丫頭麵前說漏嘴的，因而笑著答道：“老太爺福祿深厚，這往後的歲月可長著呢，求得的自然是好簽啦！”

青蓉見漱玉這樣說，也喜上眉梢，道：“好簽就好呢，這樣一來，老太爺心中高興，小姐也能少受點苦。”說到這裏，丫頭的語氣變得心疼起來，她嘟著此刻有些幹裂的嘴，嘟囔道：“老太爺也真是迂腐，非得講究什麽名當戶對大家閨秀，我看小姐雖然沒有好的家世，然氣質涵養卻決不會輸人半分！”

漱玉隻是微笑聽著，什麽都不說，不辯解，也不爭論。她深知，這世間的事絕沒有這麽容易便說得清楚，否則又哪裏會有那麽冤案呢。而她，隻希望上帝是公平的，能夠許她一世長情。

“小姐，你的腿受傷了呢！”青蓉突然驚呼道，但見漱玉膝蓋處的裙衫都已是殷紅一片。

“不礙事，我支撐得住。青蓉，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少些說話吧，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眼見就要天黑了。再下不了山，隻怕就要在這裏陪著野獸毒蛇一類的安寢了。”漱玉咬了咬牙說道，身上的傷，她不用看就已經知道了。畢竟，這一路下來，痛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在，她

又怎會不知道自己的傷有多嚴重。隻是，此刻，說這些傷又有什麽意義呢，她必須快些回南宮府，否則，今日所受的苦豈非都前功盡棄了。

“小姐……”如果說一開始，隻是輕視嫉妒，那麽至此，青蓉對漱玉，卻是真正的心疼和在乎。她扶著漱玉從來時的路往下走，伸出嫩白的手主動撥開那擋路的枝條。對漱玉說：“小姐，把手藏袖裏吧，女兒家的一雙手可是最為顯眼的，不能受傷的。”

“可你……”漱玉心下感動。

“沒關係，奴婢皮厚，沒事的。隻要小姐好，奴婢做什麽都是心甘情願的。”青蓉眼含熱淚。

兩人互相扶持著，中途摔了好幾跤，總算是到了山下。再看兩人，莫不是一身泥漿，都辨不出原先衣裳的花色了，漱玉拿過青蓉的手一看，但見上麵紅紅的口子縱橫交錯，竟是布滿了整個手背，有幾道口子比較大，正還往外滲著血。漱玉心一熱，點著青蓉的額頭罵道：“你這傻瓜，真是傻！”

青蓉低著頭，抿著嘴笑著，道：“我傻，那也是因為有位傻小姐呀！對了，小姐，我們如今這樣髒這樣不堪，是不是該先到市集去買身衣裳換上啊？”

“不必了。別人沒有傷尚懂的借自殘來博人同情，而我們明明有傷為何卻要抹去呢。你去叫輛馬車來吧，我們就這樣回府。”

“就這樣？”青蓉不敢置信地看向漱玉。

“是的，就這樣。”漱玉再次肯定地點頭道。

青蓉不再多說什麽，按漱玉所說的照辦去了。兩人回到府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南宮府在這樣的夜色當中，猶顯尊貴，大紅的燈籠在門口搖曳著，散落了一地的紅光，勝過天際最豔麗的流霞。

“小姐……”青蓉今日陪著奔波了一日，自然也是累不堪言，今見終於到家了，隻恨不得立即衝了進去，立即躺到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覺。可是見漱玉躊躇不前

，她隻得跟著站著不動。

“我在等……”漱玉定定地看著緊閉著的大門。是的，她在等，等一個人。她不信，她在這樣的夜深之時，依然尚未歸家，而他就可以安塌而眠。

“我看小姐還是進去吧，公子即使要等，想必也是在大廳裏陪著老太爺老爺夫人他們一起等吧!”

“不，倘若他愛我，他便一定會在這門口等。”漱玉不肯移動腳步，隻是定定地看著那扇門，似要望眼欲穿。都道這隻是一扇普通的門，然對漱玉來說，此刻，它卻象征著信仰。

吱呀一聲，仿佛是沒有預兆的，就像是天空驟然飄下雪花般。漱玉怔怔地看著門突然打開，窺見了那個一直放在心頭上想念的人。他此刻就站在那裏，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顫抖著嘴唇問道：“漱玉，你回來了麽。”

“是的，我回來了。”漱玉哭著點了點頭，下一秒，就跌入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所謂但求一日生，願盡往日華年，求的也不過是這塵世間最為涼薄卻也最為貴重的感情而已。

南宮塵抱著懷中的佳人，嗅著她發髻的花香，一顆始終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恨自己，為何當真就讓漱玉跟一個丫頭上山求簽去了。他本該陪著的，哪怕那山他不可以上，陪著她到山腳也好。可是，他卻放任著她離開了。天知道，眼見天色越來越黑，她卻全無半點消息，他的心中，是何等的驚慌和自責。

如今，她終於回來了。終於，終於回到他的懷抱來了。也不知道這路途遙遠艱險，她有沒有受傷，想到這裏，南宮塵鬆開漱玉，才看了一眼，眼淚頓時掉了下來。這還是他初見時，那個又美麗又優雅又從容的女子嗎，此刻，她的衣裳淩亂肮髒，分辨不出原先的顏色，但也可隱約看清上麵的暗紅是血跡。她發髻散亂，原本紅潤飽滿的唇，此刻也像是脫水的花瓣般。南宮塵隻覺得，自己的心一陣鈍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