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抑鬱前期

經曆了驢車兩日遊的時運,徹底地頹廢了。等他翻山越嶺終於被陳小謙帶回陳小謙的家中時,他已經高燒得七葷八素,不醒人世了。

一切都像是在神遊之中,那些片片塊塊的記憶如錢塘江的潮水,一起湧入空白多日的大腦。

什麽野平正男,什麽賀之家業,什麽族徽象征,什麽父親母親,還有那些賦予在他生命上的家族意義,最終都定格在了他兄長一家慘死的照片和簡樸燦爛的笑臉上。

“啊—”

三天後,時運伴著這聲慘叫,驚醒。四肢不停地掙動,胡亂地揮舞,卻像是用上一身的力氣。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濕透了,頭發也被汗水浸濕,一縷一縷地貼在皮膚上,小蟲子一樣。

“哥!”

一旁守著時運的陳小謙見到時運如此激烈地哀嚎掙紮,連忙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時運的身體,大聲地說:“哥,你怎麽了,哥……,你千成不要有事,咱家離鄉醫院太遠……”

聽到了陳小謙的聲音,時運漸漸地安靜下來,重重地呼吸了幾口後,才虛弱出聲,“我怎麽了?”

“哥,你發高燒,燒了三天三夜,可把我嚇壞了,咱爹咱娘差一點給你請神了。”

陳小謙拿了一碗溫水,扶著時運,硬是給時運灌下。

喝了些水的時運,漸漸找回了些神智,盯著陳小謙手裏拿著的缺著一塊磋的粗瓷茶碗,仍是有些呆。

“這是哪裏啊?”

“是我家,哥,咱們到家了。”

熬到陳小謙家了?時運有些恍惚,抬起頭,四處望了望,更加迷茫了。

這是什麽地方,房子全是土堆的,黃漆漆的,看不出個具體物件,屋子除了自己和陳小謙所坐著的大土坑,僅有一張四方大木桌和幾把木凳子,其中還有一個是三條腿的。窗戶上也看不到玻璃,還是木棱子貼窗紙的那種,古老程度讓時運間接以為自己是穿越了。

“這……真的是你家?”

聽著時運帶著懷疑口吻的問題,陳小謙笑了笑說:“真是咱家,咱家條件在村裏,還是數一數二的呢,我上麵三個哥都娶上媳婦了。”

“你上麵還有三個哥?”

沒記得陳小謙提起過啊。那時兩個人住在一間屋子裏,陳小謙嘴上掛的就隻有李蘋。李蘋長李蘋短地念叨。開始時運還以為陳小謙和他一樣,也是無家漂萍呢。後來才知道陳小謙家,就是地方窮得不著邊,卻也是有爹有娘有人問的。時運還曾羨慕過一段,窮就窮唄有家就行,身臨此境才清楚……窮是不能概括這個家的。

“是啊,我大哥都快四十歲了,嗬嗬,我是我娘和我爹的老來子,當時還以為是丫頭呢,把我娘高興壞了,沒想到生下來還是……”

時運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陳小謙,又看了一圈這個家的環境,徹底體會了陳小謙父母當年的心情,又想想陳小謙平日裏的行為,更加了悟了,感歎了一句,“你是深受其害。”

“嗯,小時候一直被家裏人當姑娘養,弄得村裏麵人都以為我是丫頭。”

陳小謙也很無奈,但這有什麽辦法,事實已經做成了。

“嗬嗬……,沒事,你這模樣的好嫁。”

“哥……”

小時哥果然是睡著最可愛,睜眼就……,陳小謙默了。

“咱爸咱媽呢?”

“咱爹去大哥家幫忙,大哥家的土炕不太好用,爹去捅捅,咱娘去三哥家了,三嫂子生了第二個娃娃,是女的,咱娘老開心了……”

是啊,盼了好幾十年了,怎麽能不開心呢。時運深刻理解老太太的心情。

“我……爹娘看到我,沒……特別驚喜吧?”

陳小謙明白時運問的意思,抿著嘴笑著搖頭說:“驚喜是沒有的,驚嚇倒是多了一些,你不知道你剛來我家時,燒成什麽樣了,整個人像捅爐子的火炭棍似

的,可把我娘心疼壞了,用酒不停給你全身擦,連著兩宿沒睡,又灌了些紅糖薑水,你這汗才發出來,燒才退下去,那紅糖可是給我三嫂子留著下奶用的。”

陳小謙說完,時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竟和孕婦搶食,最主要的是自己那為了簡樸守身如玉的身體……終於被群展了。好在是陳小謙的爹娘,和自己爹娘差不離,這要是換成別人……。

這次輪到時運默了。

就在時運沉默的這段日子裏,簡樸那裏爆發了激烈的暴風雨。簡樸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把時運留下的那封寫著“珍重”的信撕得粉碎,又有李蘋在旁幫腔,基本把時運罵得狗血噴頭。

時運抱著洗衣盆,一去不回。被簡樸派去尋找時運的冷清洋,隻在公共洗漱間裏發現了扔在那裏的一盆泡好的衣服,用的還是‘雕牌’洗衣粉。這是什麽意思,羽翼豐滿,毛硬了,可以單飛了?冷清洋氣得牙根直咬,心底卻湧上一股無法言喻的興災樂禍,這混蛋……總算走了,他的世界終於清淨了。

但不久之後,冷清洋馬上發現,他和簡樸的生活,並沒有因為時運的離去,變回從前的模樣,反而更糟糕。

簡樸出院後,滿城滿市瘋狂地尋找時運。流光KTV那裏去過不下四次。三哥親自登門拜訪了李蘋,並保證他是不可能招時運回去的,才算作罷。

這樣連續五天後,簡樸像是脫力一般,整個人紮到床上再也起不來了。雙目呆滯地盯著前方,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著什麽,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靈魂。

冷清洋徹底害怕了。日夜不繼地守在簡樸身邊,卻不知應該說些什麽才能更好地安慰簡樸。

直到有一天中午,孤坐在床上一個早晨加一個上午的簡樸突然從床上彈跳起來,吼道:“陳小謙。”這種失魂終於轉成了落魂。

簡樸終於想到了。時運離家出走惟一能去的地方。

如果時運不是自己之前所想的是被別人劫走的,那麽,他隻有一個人可以幫他,也隻有一個地方可去。

簡樸第四次衝進了流光KTV。三哥正在拜神燒香。看到簡樸後,磕頭的心都有了,差一點口尊姑奶奶。

在時運離家出走失蹤後,簡樸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淡定,什麽淑女風範清雅氣質都成了浮雲,隻有瘋了是真的。

簡樸雙手握在三哥有些肥厚的肩膀上,嘰裏咕嚕說一堆,溝通能力如三哥的,也愣是一句沒聽懂。這樣反複了三遍,三哥總算弄清楚了,簡樸此來的目的已經不是為了小時,轉而為了陳小謙。

“簡小姐,我真不知道陳小謙家在哪裏,要不我幫你問問其他人?”

做為特殊行業中的一員,知道哪個神也得罪不起,三哥很清楚來此的各位客人的身份背景以及愛好嗜好,但不幸的是他不清楚自己手下員工的老家地址。

三哥招來了流光裏幾位與陳小謙要好的兄弟姐妹,挨個問了一遍,其中一個紅毛回答的最能挑明事實了。

“三哥,不是我說什麽,誰知道他老家是哪個耗子不拉屎的地方,據陳小謙自己說,那地方還沒有電呢。”

聽到這句話時,簡樸差一點崩潰,好在想著還有李蘋。打通電話後,聽了李蘋的回答,簡樸完全崩潰,昏倒在了三哥富麗堂皇的辦公室裏。

李蘋如是說:“陳小謙,他不住在本市嗎?那你去流光找找他,他丟不了。”

冷清洋得知簡樸再次昏倒的消息時,他正在給員工開會,結束語都顧不得說,飛一般跑了出去。

“簡樸,你要折磨你自己到什麽時候,為了那麽一個舍棄你的男人,值得嗎?”

簡樸再次醒來,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有意思的是竟還是上一次住院的那間病房,隻是再也沒有了那個嘻皮笑臉的人。

冷清洋坐在簡樸的床邊,麵色憔悴,眉頭緊鎖,下頜竟冒出了發青的胡須

磋。

“對不起,哥。”

簡樸放聲大哭,“哥,我忍不住不去想他。”

“簡樸,但是……是他自己選擇離去的,他的身份撲朔迷離,牽扯著多少事情誰也說不清楚,上一次,隨隨便便就是四條人命,那四個追殺他的人是什麽背景,簡直都沒有調查出來,簡樸,你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你自己會有多危險,你難道不清楚嗎,顯然時運比你更清楚,時運離開……也是為了你好,簡樸,不要再想了,趁著現在還可以放手,忘了吧。”

冷清洋說的這些道理,簡樸怎麽能不懂,但她無法認同,還有一點,“哥,我忘不了了,想像沒有發生過一樣,是不可能的了。”

那些點點滴滴的小事,隨著那個人在歲月流逝之中,深刻地印在生命裏,怎麽能說忘就忘呢。

“慢慢來,哥陪你。”

時運消失那天,拉著自己的手說的那句話,如今想來,竟是一句蘊含深情地囑托。不管時運是如何身份,冷清洋肯定,時運愛簡樸的心是真的。隻是這份愛,真的不能存在。

簡樸第二次出院時,比第一次的狀態要正常了些。在別人眼裏,這是慢慢恢複的好現象,冷清洋卻懂這不過是場假象。

簡樸出院的第三天,便去了雜誌社上班。

簡樸推開辦公室門,就看到李蘋焦頭爛額似的對著kitty喊著,“發行,發行量哪裏去了?稿子不行就得改,看這采訪做的,哪有合乎人意的地方……”然後李蘋注意到進來的簡樸,整個人跳過kitty撲到了簡樸的身上,“神啊,你終於回來了。”

“讓你擔心了,我沒事,我來處理吧。”

簡樸聲音淺淡,如以往一般。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李蘋瞄著簡樸眉淡風輕的表情,嘿嘿一笑說:“最近我正好也沒事,我們兩個人在這裏了,也有個照應,快年底了,事多。”

“噢,薛瑞呢?”

“他回美國去了,那裏也離不開人,我父母他父母年歲都不輕了,我不說你也懂的。”

李蘋拉著簡樸坐到辦公桌對麵的沙發上,衝著kityy使個眼色。Kitty如蒙大赫地退了出去。

“簡樸,我訂了兩張去新馬泰的票,本來是想和薛瑞去的,現在他回美國了,你陪我去唄。”

李蘋拉著簡樸的胳膊,很撒嬌地嚷著。要是平時,簡樸早就一身的雞皮疙瘩地打斷李蘋地手,回嚷著,“咱們兩個要是都走了,雜誌社怎麽辦怎麽辦?”

這次,簡樸卻很平靜地點頭說:“好。”

簡樸回答完後,輪到李蘋訝然張大嘴了。李蘋訕訕地笑了一下,說:“你等等我,我突然想起我有一個電話沒打。”

“噢,你自便。”

李蘋鬆開簡樸,快速閃進裏屋,掏出手機撥了冷清洋的號。

“冷總,你妹妹不正常啊,她這樣下去會不會得抑鬱症?”

李蘋的擔憂正是冷清洋擔憂的,但這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冷清洋就受不了,“你才得抑鬱症呢,你全家都得抑鬱症。”

現在這個社會,一般來說,你要是不得個抑鬱症這類的小病,也不好意思出來見人。放在正常人身上,這是嬌情,但放到像簡樸這樣剛剛受過重大刺激的人身上……

“冷總,我沒有和你開玩笑,簡樸真的很不正常。”

李蘋急了。

“我知道,接她出院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但人不能總在醫院裏,心傷需要時間慢慢療養,你和她關係好,住的又近,拜托了。”

“什麽意思?”

李蘋被冷清洋這句壓得……隔著電話肩還不自地縮了縮。

“我雖然是她哥,但畢竟是男人,你晚上……薛瑞不是走了嗎?你過她那裏睡吧。”

“啊?—”

李蘋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