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午夜未央

紅塵之中,有種無法言喻的尷尬,就是你現任的未婚夫撞到了你現任的情人,豪氣直爽神經大條如李蘋,遇到此種場麵,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處置。

到是當事人之一的陳小謙反應靈敏,迅速掩過有些蒼白的臉孔,勉強地笑道:“蘋……,李總,你回來了,小時哥,飯買回來了……”

“這位是……”

病房內隨著陳小謙進入,那瞬間的沉默並沒有逃過薛瑞銳利的眼神,他把注意力從別處收斂,放到了陳小謙的身上。眼鏡片後麵的雙眸炯炯有神,呈放射狀散射到陳小謙。

害怕李蘋會說出傷害陳小謙的話,時運連忙搶先說:“我弟弟陳小謙。”

“噢,原來是時先生的弟弟啊!”

薛瑞這‘時先生’三個字說得頗有深意。時運哪裏不懂得,笑著解釋說:“薛先生你誤會了,我不姓時,我姓陳,我叫陳小時,時運是簡樸起著玩的,拾來轉運嘛,對吧,親愛的?”

時來轉運,時運很想苦笑,他的到來卻一點沒有給簡樸帶來好運,這個名字太無意義了。

“嗯,是!”

簡樸明白時運的意思,連連點頭,心裏卻想著第一次和時運在流光KTV的包房裏相遇,問到這個名字時,時運痞笑著回答她的模樣,——按小時收費,唇角自然地翹起,漾起一絲幸福地笑。

“小白免,這是李總的男朋友叫薛瑞,你也不熟,不用見禮了,把飯放那兒,幫哥把這些水果洗了。”

時運說著向陳小謙使了一個眼色,陳小謙連忙把手裏買來的飯放到了門旁的小桌上,拿過時運遞來的水果。

病房裏有獨立的洗漱間,陳小謙卻沒用,拿著水果袋出了病房,時運對簡樸說:“你和李小姐聊一會兒,我出去看看,怕他洗不幹淨。”說完,也跟了出去。

走廊盡頭的公共洗漱間裏,時運進去時,陳小謙的淚水已經一滴滴地落在水池裏了。

“水果我來洗吧,用你眼淚洗完不一定得多苦呢!”

時運拿起陳小謙手裏的水果盤,放到另一個水籠頭下洗著。

“薛……薛先生很優秀。”

雖然從一開始就知道李蘋的男人一定不會差到哪裏,但這和親眼看到,完全不一樣。陳小謙很後悔留了下來,他應該在知道李蘋要結婚的消息時就遠遠地離開才對,何苦還抱有一絲僥幸地心裏呢。

想想剛才在病房裏,李蘋見到自己時的驚謊訝然,心就會更痛。

“還行吧,出身好一些,長得不如你。”

“哥,你不用安慰我,人家比我有氣質多了,我知道我自己什麽樣。”

時運能喜歡陳小謙這個一點不附和他審美觀的人,最主要的還是喜歡陳小謙老實厚道的性格。

在流光那麽一個五光十色地方也沒有染成雜色,還是白紙一張。在別人眼裏,這孩子有點傻,腦子不夠用,時運卻心疼得緊。

“哥,你的傷……也沒有什麽事了,我……我明天想……”

時運見陳小謙吞吐的樣子,知道陳小謙要說什麽,便搶先說:“不是說好一起走的嗎?”

“哥,你真要和我一起走啊?”

那天晚上陳小謙以為時運是說說而以,那麽好的簡樸,那麽好的幸福,時運怎麽能說放棄就放棄呢。

“嗯,一起走。”

不能再猶豫了,過幾天簡直就該回來了,想走……更難。

“哥,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陳小謙說完,時運手裏正洗的一個蘋果,從手中滑落下來,掉到了水池裏。

後悔嗎?一定會的。將來的事也得等熬過現在才能看到,比此時後悔要強許多。

“去訂票吧,咱們後天晚上走。”

後天早上簡樸眼睛上的紗布就能拆掉了。醫生說沒有什麽大礙,時運卻不放心,不能親眼見到簡樸無事,時運是無法安心離開的。

簡樸拆線的前一天晚上,是西曆的萬聖節。時運在家特意做了一個有著南瓜殼的奶油蛋糕,抱到了醫院。

時運點了一圈的蠟燭,把這幾天收來的鮮花圍了滿床,兩個人肩頂著肩,頭頂頭的趴在床上吃蛋糕。

“時運,不如……我們也結婚吧,和李蘋一起。”

簡樸說這話時,時運剛好吃到一顆用來做南瓜小醜眼睛的栗子,差一點噎到。簡樸一點沒有察覺到,還在追問著,“怎麽樣?”

“好。”

時運沉默了片刻,仍是點下了頭,一把擁住簡樸,把簡樸摟進懷裏。

這一夜避免不了的春色旖旎。一個知道將要離開,怕再也見不到,不能如此地相擁,另一個沉浸在把握住愛情幸福的想像裏不能自拔。這一夜,從未有過的好。

第二天早起,時運收拾了一床並一病房的狼藉。簡樸全身蜷縮在被裏,不好意思地露頭,隻小聲地吩咐道:“都要換,不要留下痕跡,全怪你,昨晚上……控製不住的

。”

“嗯嗯,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禽獸了,你一點也不母老虎。”

時運任勞任怨老黃牛地上竄下跳。

“本來就是。”

簡樸甜蜜地應聲。活了快三十歲了,總算嚐到什麽是真正的愛情滋味,果然濃不可化,果然天雷勾地火啊。

時運收拾好一切,給簡樸換了幹淨衣服並喂簡樸吃完飯後,醫生也來到病房裏,給簡樸拆繃帶了。

這時,冷清洋和李蘋腳前腳後地走進了病房。

李蘋較剛回來那會兒,神色憔悴了些,不用說,雜誌社的瑣碎工作小小地折磨了她跳脫的性子。

冷清洋還是一如繼往的神色冷淡,隻有看簡樸時,一雙深遂的眼睛才能看到一點溫度。

拆繃帶的過程很簡單,一層薄薄的紗布拆下來後,簡樸緩了幾分鍾,就能清楚地認出病房裏的每一個人了。

這和之前醫生講的一樣。皆大歡喜。

簡樸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了。那天,她清醒過來,剛睜開眼睛,看到一層白紗時,就猜到自己眼睛沒事了。能透過白紗,看到光亮,不是如某些真失明的人,一睜眼就是黑的,這就說明眼睛沒有受到實質的創傷,沒有什麽大事。

簡樸之所以不說就是享受時運照顧她的樂趣。自己眼睛看不到,時運就像自己的眼睛一樣,自己的手摸到哪裏,語言指揮到哪裏,時運就會乖乖地跑到那處,一點沒有不耐煩,這種當女王的感覺,真好。

“時運,你躲在那個角落裏,畫圈圈嗎?”

李蘋抱著簡樸興奮得直哭,連冷清洋都湊過來,破天荒地托起簡樸的臉,近距離觀察簡樸的眼睛,而時運卻站在人群外麵,石化一般。

這可不像時運。

“嗯,是在畫圈圈,想著一會兒用什麽牌的洗衣粉,能把……”

“你可以閉嘴了。”

就知道這混蛋沒一句話靠譜的,自己怎麽能相信他是可以依靠終身的人呢,幸好及時阻止了時運,否則,讓冷清洋和李蘋知道,她簡樸做瞎子還有興趣玩‘盲人摸象’一定會笑掉大牙的。

“簡樸,就拜托給你了。”

當著李蘋和簡樸的麵,時運不管冷清洋如何躲閃,一把拉住冷清洋的手,行了一個簡樸最頭疼的日本式鞠躬禮。

在簡樸、李蘋和冷清洋三人麵麵相覷,不明白時運是什麽意思時,時運呲笑一聲說:“我就是想試試你這個人的手是不是和你的臉一樣冷,哈哈……”

要不是怕簡樸傷心,冷清洋早一個嘴巴甩上去了。這TMD算不算變相非禮。像是頂著一頭烏鴉屎,冷清洋的臉濃雲罩頂。

“時運,快把我早上換下來的衣服洗掉。”

這句話,直到多年以後,簡樸還在後悔。如果當時不說,命運會不會將有所扭轉呢。那段漫長的分離,是否能夠避免……

時運在深深地看了簡樸一眼後,歡快地應了一聲說:“好的,金主大人!”

拿起裝衣服的盆,轉身的那一刻裏,有股熱熱的東西,濕了模糊的容顏。

延海市火車候車大廳內,陳小謙拿著兩張票急得團團轉,還有十五分鍾,車就要開了,時運還沒有到,不會是改變主意了吧。這種急迫的心情,很有一起私奔的意味。

“小白免。”

“哥!”

看到時運,陳小謙緊張如熱鍋上小螞蟻的心情才緩解一半。

“你怎麽才出來,車都快要開了,快點,拿著!”

陳小謙把時運提前準備出來的包裹扔給了時運,又拿起自己準備的兩個大旅行包,拉著時運迅速鑽進剪票口。

這還是時運第一次有幸坐標明普快字頭、車體是綠顏色的鐵皮列車,坐到自己的鋪位上,時運仍是有些恍惚的。

陳小謙沒時間開解時運,時運不懂坐火車的規矩,陳小謙是輕車熟路的,把他們兩個拿著的大包裹一個一個地擺到對麵堆放行禮的鐵架上,等一切忙好,想起和時運說話時,火車起動起的那聲轟鳴,也把時運從恍惚難受中震醒,時運像麵袋失了支持的重力一樣,重重地跌在了鋪時,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哥,哥……”

陳小謙連叫著幾聲,也不見時運睜眼,隻得費力地把時運壓在身下的被抽了出來,蓋在了時運身上。

至於時運那兩條支愣著的長腿,陳小謙隻得忽視了。

時運的身高和這縮水的鋪位,確實不太成正比,要讓時運全身都進了鋪位裏,隻有時運自己動,現在時運睡得死人一樣,誰能把他的腿塞進鋪裏去。

時運這一睡就有些天昏地暗地氣勢,再睜開眼睛,周圍一片昏暗,隻有對麵地角的一台暗燈亮著。

時運有些懵,下意識裏地叫道:“小白免,小白免……”

“哥,別吵,熄燈了,別人都睡了。”

與時運相對的另一張下鋪是陳小謙的。陳小謙這時還沒有睡著。

車體來回晃動,又加上心裏有事,陳小謙有些心亂如麻,引來了他從來都不會患的時下流行病,——失眠。

“噢,這個時候了。”

時運撐著身子坐起,揉了揉有些脹的太陽穴。

“是啊,哥,我真佩服你,想睡就睡。”

“你要是睡不著,我幫你。”

“幫我?怎麽幫?”

“我一拳下去,你就能睡著了。”

“……”

陳小謙默了。陳小謙很後悔和時運搭話。他早就應該想到時運的主意向來不靠譜的。三哥曾經用一句經典的話形容過時運,‘想一時倒黴嗎?找小時,想一輩子倒黴嗎?更要找小時。小時一到,黴神準到。’

哎,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帶上小時哥的。

“有吃的嗎?”

摸了摸裏外都要貼在一起的肚子,時運問著陳小謙。

“有。”

時運手伸向了鋪位下麵,把提前準備好的麵包火腿還有水一個個地遞給了時運。

“嗯,你努力地睡吧,我去外麵坐一會兒,不打擾別人睡覺了。”

時運拿著東西出了沒有門,隻有兩邊帶擋頭的簡易鋪房,坐到了鋪房外麵的小休息椅上,把吃的放在餐桌上。

火車的速度很慢,帶出‘咣當咣當’的重響。時運扒著窗戶向外麵望了望。夜色太暗,又沒有燈火,根本看不到什麽。

也不知道簡樸看沒看到他塞在枕頭下麵的那封信,會不會恨他怨他怪他。

這段感情,他不是不珍惜,他當初說過的所有的話都是真的。他隻是不想因為這段感情,害死感情裏他最愛的人。

時運擰開了礦泉水,灌下去幾大口,硬往嘴裏塞了幾口麵包和香腸,便再也吃不下去了。睡也睡不著了,就坐在小椅子上麵發呆。

清晨,車廂裏的燈亮時,時運已經坐了一宿了。陳小謙揉著眼睛醒了,便看到自己那位黴神哥哥,老神在在地神遊。

“哥,你……你沒事吧?”

不會是又傻了吧。

時運這副模樣,陳小謙不是第一次看到。時運剛來流光的前三天,清醒過來後,就是如此表情,震得流光裏的兄弟姐妹們一驚一乍的。嚷著三哥這單生意賠定了,三萬元買來個傻子。不過,等時運活過來後,嚷著的那些人就後悔了。根本不是三萬完的事啊。人家之前那根本是閉關修煉,自此再也不敢打擾神休息了。

“小白兔,到你家……要多久?”

之前隻想著逃離,不給簡樸的生活帶來悲劇,卻忘了問自己逃離這個目地的,到底是個何許之處。以前隻聽陳小謙說過窮,這……具體窮成什麽樣卻是不清楚的。

“還要坐兩天兩宿的火車,到了我們那最大的城市後,倒汽車,坐一天後,到我們的縣上,我們再坐一天的小客,到我們鄉上,然後坐一天的小客到我們塘口下車,再坐大概兩天的驢車,哥,你放心,我們那邊有專門做這種生意的,一定會有驢車坐的,就是慢點,可能還得露宿在山裏麵,不過,現在不危險,沒事了,沒有山賊什麽的了,然後再……”

陳小謙頭頭是道地講著,時運的腦袋比之前還疼了。

怪不得自己說去陳小謙家,陳小謙一點不害怕,還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說,絕對不會引來那些追殺時運的人。這麽一個地圖上都不存在的地方……,是完全可以不用擔心的。

隻是這以後的生活……,難道要入空門……

“咱家那地方是偏了些,也沒有電,不過……”

“等等,你之前不是說有電嗎?”

時運兩道修長的眉緊皺在一起,一副忍無可忍的模樣。

“那是鎮上,還沒有拉過來呢,咱村那裏,山下的人家有,咱家在山上,剛好沒有……”

陳小謙詳細地解釋著。

“那平時拿什麽照明?”

“有油燈啊,”

陳小謙一句自豪的表白,驚得時運差點從小椅上跌下來。

這一趟,未免有點太悲慘一點了吧。

事實證明,悲慘的還在後頭。

陳小謙完全沒有瞎說,這孩子實成啊。

時運原本以為坐慢騰騰的火車就已經是最窩火的了,下了火車才清楚,坐火車才是這趟逃命生涯中,最幸福的事。

不管接下來的汽車,還是小客車,還是驢車,那都是神馬東西。

時運即使是失了憶,也仍是覺得他以前活過的歲月中,絕對沒有沾過這些他根本無法想像的交通工具。

前幾趟汽車裏暈車吐到黃膽水都出來了,後一趟驢車,迎著呼呼地西北風,時運隻覺得羽絨服這東西都是紙片子,還是人家趕車的大爺有先見之明,把兩套七十年代的厚重軍大衣扔給了他和陳小謙,還苦中作樂地說:“咱們這算什麽啊,想想漠北,那才是冷的地方呢。”

那時,時運已經凍得話都說不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