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劉家父子

這一聊就是下午了,黃菜花張羅著晚飯。冷清洋說請黃菜花出去吃,黃菜花哪裏肯,連著說要在家吃,還要親手給冷清洋做家傳的秘製紅燒肉。

冷清洋笑著點頭,也脫了外套,伸手幫忙。

正這時,劉大勇罵罵咧咧地從門外走了進來。

“有錢?有錢就了不起啊,老子的女兒還是博士呢,哼,有……有什麽好牛的,不就是有兩個臭錢嗎?”

抬頭正撞上簡樸訝異的臉。

“啊……啊,小樸……小樸回來了。”

劉大勇好一會兒才磕巴出一句,老臉也見了羞紅。想到剛才的話簡樸一定聽到了,更不知道手腳往哪裏放了,很是拘謹。

“叔叔好。”

簡樸並不多問,淡淡地笑了一下。

在廚房裏的冷清洋和黃菜花也聽到了聲音,探頭出來。

“又怎麽了,早告訴你了,不願意幹就別幹,馬上就退休了,非去掙那個命。”

劉大勇那點脾氣黃菜花比誰都清楚,一見他拉個老臉,心知肚明又是在工地受了小年輕的帶班的氣。

“我哪有那個好命……”

更多牢騷的話還未等說出,一眼瞧見站在黃菜花身後的冷清洋,愣了愣。

冷清洋身高一米七八左右,長得談不上有多健壯,身材是修長的,甚至偏瘦。就是這麽一具身骨,卻給人以無窮的力量。

眉目五官都很一般,組在一起,用‘英俊’兩字形容,多少帶誇獎成份了,可偏偏那兩道長眉疊著漆黑的眼目,帶出過份的寒冷、陰森,讓瞧見他的人,莫明產生怕意。

冷清洋天生又不愛笑,薄唇總是緊抿著,更是給人一種不易接近的壓迫力。

別說劉大勇這種小平民百姓,就是那些商場官場的豪客,也沒有哪個真敢在冷清洋麵前開句玩笑的。

“這是我兒子冷清洋,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有一兒一女,你沒忘吧?”

黃菜花知道劉大勇芝麻綠豆大的膽子,也怕發生像剛才一進弄堂時的那種誤會,沒等劉大勇問,便先開口介紹了,“小洋,這是你劉叔。”

“噢噢,這……,這是來看你媽媽啊?”

十幾年隻聽沒見過的人,突然出現,劉大勇有些發懵,不明白冷清洋這次來的目的,他自己的兒女已經很給他添亂了。本以為黃菜花那邊能省心些,卻沒想……竟也有意外發生。

“嗯,”冷清洋不輕不淡地應了一聲,點點頭說:“早就想過來看看阿姨,一直沒聯係上,這些年謝謝劉叔照顧他們母女了。”

“噢,都是一家人,沒那麽多客氣,坐……坐……”

劉大勇拿出一派男主人的姿態招呼著冷清洋。

“去陪你叔叔坐一會兒,廚房裏有我和小樸就行了。”

那廚房裏本也不是冷清洋這種男人跟進來的地方,剛才若不是他執意要試試,黃菜花也不能讓他進。

這一試不要緊,愣是浪費一塊上好的五花三層,哎,那紅燒肉的肉塊怎麽能切成那樣呢!

這孩子一個人在外生活了那麽多年,還是不會做飯,這得吃多少苦,怕是平時竟吃方便麵了。

黃菜花哪裏知道,冷清洋哪裏用下得廚房,別墅裏管保姆就兩個。一個做家務,一個做料理,都不讓她們混著幹。

冷清洋嫌髒,——做飯的手怎麽能摸床單衣服,做家務的手怎麽能摸食物蔬菜。

“小樸你跟我進來。”

以前黃菜花總責怪自己女兒手笨,現在一比,自己的女兒比兒子還是強許多的。

簡樸衝著冷清洋偷笑了一下。冷清洋會意,也不說什麽。心知肚明自己做個水案切工,也是不合格的。長腿一伸,坐在了茶幾一側。簡樸隨著黃菜花進了廚房裏麵。

劉大勇親自給冷清洋沏了一壺茶。冷清洋還是很給麵子,抿了一小口。除了喝白開水,冷清洋沒挑。隻茶這種東西,冷清洋隻喝雨前毛尖,還得是信陽的。

“小洋啊,你今年三十幾了?”

劉大勇也找不到什麽話和冷清洋聊,又不能不聊。他還是想從冷清洋那裏套一點冷清洋此來的目的。

看冷清洋這身打扮,似乎過得還不錯,又瞧見冷清洋帶在手腕上的表,明惶惶的,甚是帶著幾分尊貴。

應該不會是來刮巴黃菜花來的。

沏茶時,劉大勇看到了堆在小過道處滿滿的東西,特別是那兩名茅台酒。

自己兒子來看自己時,也就拎兩瓶包裝好點的二鍋頭,可包裝再好,也就是二鍋頭。哪比得上茅台。

真是托黃菜花的福,劉大勇這一輩子第一次離這麽近看茅台,還尋思著該不會

是假的吧?

“三十三。”

冷清洋的聲線和他的長相一樣清冷,任誰聽了都會不太適應。果然,劉大勇條件反射地打了一個寒顫。

“噢,成家了嗎?”

這個很主要啊。自己那個兒子就是因為要成家要結婚,才像是追命一樣管自己要錢。他由衷地希望不要再來一個追債的。

“沒,”

這個‘沒’字,把劉大勇的心都戳痛了。下一句都不知該問什麽了。挺了好久,才有些哆嗦地問:“那……那是不是……也……也打算要成家啊?”

冷清洋坐在對麵看著劉大勇那變來變去的麵色,覺得好笑。早把劉大勇心裏想什麽猜得通透了。

“近一段時間有考慮,具體還沒定。”

“啊……”

劉大勇的‘啊’字拖的挺長,頭也隨之垂了下去。

劉大勇不問,冷清洋也不說了。他沒那個習慣和誰閑扯。手機鈴響才打破了這有些沉悶的氣氛。

“喂。”

冷清洋不緊不慢地接了電話。

那邊說了什麽,劉大勇不知道,可劉大勇卻真切地聽到冷清洋回應的是,“打吧”,“對”,“三百萬”,“三十套”,然後冷清洋掛了電話。

劉大勇的臉像調色板一樣,又變了個模樣。

三百萬,一個電話就確定了三百萬的生意,這得做多大的公司。

劉大勇是不知道冷清洋說三百萬是指一套的價錢,而三十套……,劉大勇要是能算清楚這個數字,怕是得昏過去了。

因為他此時已經目瞪口呆,像中了風一樣。

“小洋,小洋是做生意的?“

劉大勇用手把麻掉的下巴掰了過來,諂媚地問道。

“是,”

冷清洋還是像剛才那樣回答劉大勇,什麽表情變化也沒有。

“做什麽生意的啊?自己開的公司,還是給別人打工?”

“自己做,也沒有什麽具體項目,什麽賺錢做什麽。”

“噢!”

接下來,劉大勇又不知道問什麽了。

在這斷斷續續的問答中,黃菜花和簡樸把飯做好,端了上來,擺了滿滿一桌。

眼看著開飯,劉大勇平日裏不怎麽回來的大兒子劉強卻出現在門口。

“好豐盛,都是好菜,這回不和我念叨沒錢了。”

劉強一進屋,這說話的語氣就有些不對勁。

“你又胡挑什麽理,這不是來客人了嗎?這是你黃姨的兒子。”

劉大勇連忙站起來,一把攔過兒子,聞到兒子滿嘴的酒氣,就說:“你是吃過了?那回裏屋去睡吧!”

“這是什麽道理,有好吃的就叫我去睡,我不是你親兒子啊,我還沒吃呢。”

劉強掙脫了劉大勇,直直走到飯桌前,坐到了冷清洋的旁邊。剛想伸手去拍冷清洋的肩,卻被冷清洋轉頭時,帶過來的冷冽的目光,嚇得退了手。

劉強訕訕地笑道:“我以前就聽黃姨說有你這麽一個兒子,怎麽從沒見過你,這回怎麽想著回來了?我實話告訴你,你要是來要錢的,那就是白來了,我爸連我這個親兒子結婚,都不願意多給一分,何況你這個繼子。”

說完,拿起筷子就向還沒有人動過的飯桌上,伸手過去,直奔了香氣噴鼻的紅燒肉。

隻是還沒有夾起,就被冷清洋的筷子攔在了半空中。

這桌上劉強想動哪個菜,冷清洋都不會理睬的,惟獨紅燒肉不行。

那是黃菜花專門給他做的,他絕不能讓劉強這個酒鬼給汙染了。

“劉強,你胡說八道什麽!”

劉大勇也覺得臉上掛不住,吼道。

劉強夾向紅燒肉的筷子被冷清洋的筷子攔住,本就來氣,又聽到自己爸還吼自己,更是酒壯火起,“啪”的一下子把筷子摔在了地上,不好張口罵自己爸,隻能指關冷清洋罵道:“你是哪來的大瓣蒜,還敢擋我的筷子,我今天……”

話還沒有說完呢,冷清洋一個嘴巴就已經扇了下去。

黃菜花和簡樸誰也沒有想到,好好的一個接風洗塵,愣被殺出的這個“程咬牙”給攪了。兩個人又都清楚冷清洋的個性,那根本不是讓份的人。

黃菜花拿出當年的雄風,快步走到兩個人中間,攔住冷清洋說:“小洋,你別和他見識,他喝多了,”又衝著劉強喊道:“你還不給我走,劉大勇,拉你兒子離開!”

簡樸也幫著拉冷清洋。冷清洋並沒有掙動,也沒有想再和劉強打過。剛才那一個嘴巴,對劉強這種人來說,已經夠得上教訓了。

簡樸和黃菜花都抱著他,讓他沒來

由地溫暖,更不可能伸手了。這種感覺很多年沒有了。

劉大勇以前是聽黃菜花說過冷清洋的。知道冷清洋最擅長的就是打架鬥毆,十幾年間不見冷清洋回來,劉大勇曾暗暗猜測冷清洋可能是因為惹了大事進大牢裏去了。

反觀自己兒子,除了喝點酒時,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外,沒個屁真本事,這要是真打起來,肯定吃虧。

劉大勇拉起劉強,也不管劉強怎麽掙,就是往外麵拽,劉強嘴裏罵罵咧咧的,卻還是被劉大勇拉了出去。

劉氏父子走後,屋子裏的氣氛也冷了下來。

黃菜花摸了摸冷清洋的臉,疼惜地說:“你啊,這麽多年還是這麽衝動,叫阿姨怎麽能放心。”

“對不起,讓阿姨擔心了。”

冷清洋不在乎地笑了笑。

他已經不是二十年前的少年了。他如今早已經明白什麽時候該伸手什麽時候不該伸手了。

打劉強,隻是讓劉強吃點教訓。對付這樣的酒後瘋,你不給他點下馬威,他就真敢爬你頭上去。

母子三人重新坐回在飯桌上。黃菜花不停地給冷清洋加菜。

這繼子和繼子也是有區別的。別說人偏向,十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邊齊呢。

劉強和冷清洋都是黃花菜的繼子。劉強在黃花菜身邊呆的時間,還要比冷清洋長個幾年。黃花菜卻一點也看不上劉強,隻能說是大麵上過的去,不虧著自己良心。

冷清洋卻是不一樣的。黃菜花第一眼看到冷清洋,就覺得這孩子可人疼。雖然在別人眼裏冷清洋非常頭疼。

甚至冷清洋的父親也這麽以為,對簡樸的態度比對冷清洋強許多呢。

但黃菜花卻從心裏偏坦著冷清洋。冷清洋打架,她給掌腰眼子。冷清洋剛上初中時,英語有些跟不上。黃菜花二話不說拿了禮物親自去找老師,還給冷清洋找補習班。寒天臘月的,家裏如何困難,也沒像故事裏講的給冷清洋穿蘆花棉襖,反而是和簡樸一樣,做了裏外三層新的厚襖。

黃菜花總和冷清洋的爸說:“你兒子不是那惹事的人,要不是有人惹他,他才不會去打架呢,你別總是罵他。”

“你就慣著他吧,早晚讓你嬌慣壞了。”

這些換到黃菜花看到劉強後就變了。

劉強和冷清洋不一樣,今晚這是喝了點酒,才有了剛才的張狂。

平日裏,蔫的很。在誰眼裏都是個老實孩子。黃菜花卻不喜歡。總讓簡樸小心著點劉強。

簡樸那時還不太在意。直到生活在一起的第三年,簡樸暑假回家,掛在竹杆上的胸罩丟了,而這丟失的胸罩卻在劉強的床上發現了。

劉強的說法是撿衣服的時候沒看到,全撿了回來。

黃菜花沒說什麽,隻是狠狠地瞪了簡樸幾眼。在那幾眼裏,簡樸明白了自己媽媽的意思。

以後,這個家簡樸更少回了。反正自高中起,她就是住校的。盡量避免了和劉強的接觸。

“阿姨,去我那裏住幾天吧?”

這弄堂的環境,冷清洋自進來就不太相中,又見了這劉氏父子,更沒法子相中了。

“行,等阿姨過一陣子的,一定去。”

黃菜花挺高興,答應了下來,卻沒說現在去。

“小洋啊,阿姨挺喜歡這裏的,小樸前一陣子也說給我換個地方,是我自己不願意動的。這裏的鄰居什麽都熟,平時聊個天打個牌,都好招呼,報紙上不總是說要老有伴、老有樂嗎?你劉叔他聽我十幾年了,我不能條件好了就離開他。何況他也是個懂理的,這段時間是劉強鬧了些,劉強要結婚,女方挑剔的多些,他壓力大,你別見怪。”

黃菜花又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到冷清洋的碗裏。

“阿姨,你不老,你還像當年那麽好看。”

當年知道父親再娶,冷清洋小小的腦子裏把個後媽幻想得異常可怕。

直到見到黑臉黑手、其貌不揚的爹竟牽回來一個麵皮白淨,長相清秀的女子,他腦子裏的可怕直線上升為不可思議。

他爸這輩子命是不好,可能是被豔福太深帶的。

那些老鄰舊居都說他親生母親的長相也不差,雖比不得黃菜花,卻也是村裏有名的美人,不知怎麽的就相中他的爸了。

他三歲那年,他初次進城的親生母親,便出了車禍,沒了。

“還不老,你這孩子,什麽時候學會油嘴滑舌了。”

黃菜花嘴上這麽說,心裏還是美滋滋的。

簡樸一直沒有說話,左右看著母親和冷清洋,仿佛又回到了那幾年最堅苦的日子,酸酸甜甜的滋味湧在心頭。要是能永遠這樣該有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