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光不與四時同(1)

初春的光景,總是惹得人又鬧又困。涵白走在石橋上,有些懶散的望著滿園春色。

不離被喚去裁剪衣裳了,如今好不容易可以獨處,她掏出絹帕拂去涼亭石凳上的細灰,撫裙坐了下來。揮退守著的侍女,單手支著麵頰,美眸望向甫抽芽的柳枝,涵白眯了眯眼。

兩隻黃鸝在枝頭嬉戲,那枝椏上的窩顯得格外溫暖。

隻是……

這天氣多變,窩裏的小鳥不知道受不受得住寒氣。春季裏氣候也變化的快,指不定一場春雪一場霽。

看著看著,涵白微微思索了一下,準備喚一名侍衛把鳥窩端下來,怎料剛起身,回首就看見佇立在自己身後的兩個人。

“你們?”涵白微微詫異,看著荒落和玉初,有些不知所措。

“小姐,荒落和玉初在府上已有時日,倘若再無所事事下去,實在無顏麵對您,希望您有所吩咐,赴湯蹈火,荒落、玉初也絕不在意。”

開口的是荒落,這聲音輕柔含情,讓人聽了恍若醉在春風裏。

涵白轉眸仔細看著他,第一次毫無芥蒂的打量著。

荒落側斜的發絲從頰邊垂下,長發以木簪盤起一半,剩下的烏黑青絲柔順的在身後,被微風拂起,一身泛白的衣物卻實在被他穿出輕逸出塵的樣子。

陰柔傾城的外表,究竟是福是禍呢?隻是他就這麽淡淡的笑著,恍如隔世,任誰也不忍心打破這樣一幅畫。

舉世無雙的畫。

“小姐……”荒落又開了口,柔聲道,“倘若您容不下我們,也無妨的……”

涵白心中一動,驀然望向玉初。玉初隻是抿著唇,靜靜的望著自己,而如今見到涵白的目光,居然有些羞澀的垂首,又猛然抬起,欲言而止。

“你們當然是留在我身邊,這些日子,也是為了大家好,”涵白忽然笑了起來,走上前拉住二人的袖子向石桌走去,二人有些晃神,就這麽任她拉著走。

“坐呀,你們年紀可比我大,站著說話我腿疼。”涵白眨眨眼,“不要拒絕了,如果我的第一個要求你們都不肯聽從,那麽今後誰還能保證呢?”

“是……”荒落和玉初相視一眼,乖乖的坐了下來。

一陣清風夾著花香而來,涵白舒服的眯了眯眼,直到幾聲鳥啼驚醒,才恍若想起什麽的,正襟看著麵前的兩人。

“都說好了以後你們跟著我,咱們之間也絕對不能有什麽懷疑了。前些日子我爹按照禮法,把你們的戶籍調出來……”

涵白瞧著兩人麵無他色,黑眸閃過窘意,才又期期艾艾的

開了口:“唉,不是我爹懷疑你們,隻是、隻是最近邊境出了些事情,總是防著點好,我不是說防著你們,隻是、隻是……”

“小姐,您不必向我們解釋的。”荒落看著她的樣子,絕美的眸子閃現難見的溫暖和笑意,“原來小姐的局促,隻是因為怕傷害我們而感到內疚嗎?”他頓了頓,“荒落和玉初本就是風塵中翻滾的人,您肯收留我們,已經是對我們莫大的恩典了,我們又如何會責怪您?”

“不是這樣的!”涵白忽然變重了語氣,清美的臉上換了種神色,雙目綻放著極其認真的神采,“荒落、玉初,我這麽說,不是為了討你們的忠心。我身邊從前也隻有一個不離,不離和我相處幾年,情意絕對不是主仆那麽淺薄的。而如今的你們,我也不是想要個主仆的關係,或許你們是懂的……”

她遙遙的看向遠方的天空,語氣竟然有了絲虛無縹緲。

“我隻是想,有時候,多一點肆無忌憚。”

隻是對著你們,肆無忌憚的笑,肆無忌憚的憂傷,肆無忌憚的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小姐,玉初和荒落,懂的。”

低柔的聲音帶著絲局促,引去了涵白的注意。涵白望向玉初,瞧見她神色隱約著黯然,不由的心頭一顫。

“玉初早就不是能夠安然活在塵世上的人了。如今可以坦然,也多虧了荒落。可是,拖著這破敗的身子,玉初心裏多半是難以釋懷,就算把什麽恩情說出口,玉初自己也是沒有辦法做到的。不敢說能為小姐做什麽,但是,實實在在的情意,玉初希望讓小姐快樂。”

那雙清色的眸子閃耀的真誠,好像玉色傾現,鋪滿了天地玄黃的溫潤。

涵白聽著這話,又想到玉初的遭遇,心思不由得放柔,年幼的思緒早就被她的話濕潤的心疼,於是扯著笑開了口:“我沒有辦法說些什麽安慰你,玉初,我隻能告訴你,在我身邊,不會有你的過去。”

玉初身子一震,立刻垂下頭去,半晌柔柔的聲音才從唇中飄出:“玉初相信小姐。”纖細的指捏握著衣裳,骨節早已發白。她又重複了一遍,仿佛要把這話刻在心裏永遠不忘記。

“玉初相信小姐!”

“荒落自然也是相信小姐的。”荒落伸手握住玉初的手,無聲的安慰她,然後看著涵白堅定的說道:“荒落和玉初活在世上一日,決不辜負小姐!”

“好。”涵白頷首,伸出有些冰冷的手笑意盈盈的覆上他們的,“百姓們總是流傳著一句話,我以往聽著總是一笑而過,而如今,想著有幾分對了。”

荒落和玉初都好奇

的望著她,不解的咦了聲。

“以美為由,萬物皆美於色,難辨黑白。”

生命中存在了傾國傾城,所有的東西都有了絕美的理由。無論塵世間多麽黑暗,都再也不屬於我。

荒落側耳傾聽,沒料想是這句話,不由得失笑:“小姐,荒落一直以為,您……”無憂無慮從來不用身陷沼泥。

“小姐、小姐!不離可找著你了!”氣喘籲籲聲音打斷了荒落的話,不離遠遠的跑來,撲上石桌,側首瞧著自家小姐又蹙起了眉頭,“小姐,春風寒著呢,您要是又病了,不離的小命就要沒有了!”

“小姐身子不好嗎?”荒落看著涵白一向蒼白的臉頰,輕聲問道。

“呀!是你們……”不離的小臉驀然間就紅了,看著荒落和玉初有些支支吾吾,“小姐、小姐,我……”

涵白難得見到不離如此的窘樣,不由得玩心大起,打趣道:“不離,伶牙俐齒見到美色也不管用了呀?”

不離捂著臉,一跺腳:“小姐,不離不要跟你講話啦!”

荒落和玉初瞧著不離實在可愛,也忍不住笑了。有了發自內心的愉悅,那兩張美麗的臉越發的耀眼。

涵白望著荒落和玉初的笑靨,忽然記起了那首遠國飄來的詞,每每不解,如今卻整個心都顫動起來:

便悟蒼生戲,塵世皆易,唯恐弄無情,多情空去……

她輕輕的笑了,還好,大家都是多情之人,大千世界,不會折了這回頭路。

可是,多年之後,滄桑浮華之中,她才悲愴的知道,回頭路,不是誰想要走,而是不得不走。那些歡聲笑語,注定是無情的悲劇。

“小姐,方才是在看樹上的鳥兒嗎?”荒落忽然想起涵白不久前的舉動,目光

閃爍。

涵白微微一怔,軟軟的歎了口氣:“算了,原本想要人把鳥兒的窩端下來,怕凍著裏麵的小鳥,可惜它們活了這些日子,也不用我出力了。”

荒落聽到這話裏的無奈,立刻起身,優雅的挽起衣袖,朝著涵白一笑:“小姐,您若要,荒落幫您。”

“嗯,荒落兒時也會調皮的,小姐。”玉初眸中含笑,忙按住涵白的手,又恍覺逾越,連忙把手收回,“荒落爬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

“走,我們到下麵看去。”涵白起身,不經意的拉起玉初的手,揪著不離的衣袖向荒落走去。

是不是有意,已經不重要了。

玉初怔怔的看著二人交握的手,心中久久的忐忑終於平複了下來。或許,真的有一處風景,是她的宿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