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毓秀成珠霜成佩(1)

寇涵白再次醒來的時候,耳邊一直縈繞著古箏清雅的音色。這一曲《欸乃》,多半是不適合她這種情形聽的吧!

她扯了扯唇角,發出微弱的低吟,“雲哥……”唇邊逸出的微弱聲音好似被磨砂磨過,粗糙的嚇人。

果然又染上風寒了啊!

涵白試著動了動手指,頓時一身的疼痛席卷而來,“嘶!”她痛呼一聲,這一聲後,冗長的箏色停了下來。她聽到衣物摩擦和腳步的聲音,然後清爽的氣息融入周圍溫暖的空氣。

“知道苦頭了?”輕淡的聲音帶著無奈和心疼,修長的手指附上她的眼眸,“你再睡一會兒,不然姑父來了,你無法交代。”

舒雲箏坐在床榻旁,輕聲歎息,麵容是深深的自責和擔憂:“涵白,你的身子開不得玩笑,隻怪我太粗心。”

寇涵白抿唇半晌,回想了昨天的事情,才緩緩開口:“雲哥,這不是你的錯。你說的話,我想我再也不會忘了。”

聽了她的話,舒雲箏抬手移開,有些錯愕的望進她的眼眸。這雙黑如墨玉的眼睛原本帶著散漫和柔和,如今竟然有了倦怠。

舒雲箏心中一緊,摸摸她的麵頰,柔聲說道:“涵白,你還小,有些事情經曆了一次並不能說明什麽,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雲哥,外麵和家中,哪個更複雜?”涵白望著他,握住他的手,小臉上是一抹失望的神色:“從前我沒有發覺,一旦扯上名利人會變得那麽快,隻是一個小小的太學,會讓大姑父這樣設計傷害一個孩子嗎?而且,他還讓姐姐這麽對我……”

“太學關係的不僅僅是麵子。涵白,你還太小,有些東西本不該是你承受的。”舒雲箏緊握住她,微微垂眸。

他束起的黑發一縷從額旁落下,在朦朧的燭光下他的輪廓顯得飄忽不定,“涵白,不要想那麽多了,當務之急你必須養好身子。”想多了,也隻會徒增煩惱。

涵白沒再說什麽,點點頭側首闔目。舒雲箏幫她拉好被子,在她身旁坐了一小會兒,然後起身準備去喚人端藥來。

他剛有動作,涵白想起什麽忽然睜開眸,臉上出現遲疑的神色,她小手拉住舒雲箏的衣袂,小聲卻帶著擔憂的問道:“雲哥,那兩個人……還在嗎?”她說的是荒落和玉初,她落水後昏迷不醒,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不要為無關緊要的人擔心,涵白,你還不明白嗎?”舒雲箏蹙起眉,把涵白的手輕柔的放回絲綢被褥裏,“你休息吧!”說完,起身就要離開。

“雲哥!”寇涵白咬著唇,雙眸含著哀求的看著舒雲箏,“雲哥……”

“唉……”淺淺的歎息,舒雲箏終究受不住她的請求,他走到原木桌邊,伸手倒了杯熱茶,然後慢慢的扶起她,“我也說過很多次,事不關己……”

“就不要沾身!雲哥,我知道!”涵白用沙啞的聲音接下他要說的話,然後朝著他無辜一笑,“可是雲哥,情況並非事不關己呀!”性命攸關啊,真的不是事不關己!

“你好好休養,人我是帶回來了,不用擔心。”舒雲箏把茶水送到她唇邊,看著她小口小口的喝完水,然後接過杯子把它擱在一旁,無奈的看著她,“涵白,你要留下他們,必須要過了姑姑那一關。”

寇涵白清咳幾聲,露出虛弱歉意的笑,“雲哥,對不起,我總讓你這麽操心……”

舒雲箏聽了這話,彎起唇角不言不語,就那麽瞧著她,幽暗的眸中閃著深意的光澤,讓整張俊顏都清晰起來。涵白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回望他的眼神漸漸的有些遊走。

“大人。”外邊傳來守在門旁侍女的聲音,涵白怔了一下,歪著頭撇嘴歎息,“爹來了。”

舒雲箏笑著搖搖頭,

幫她拉好被子,然後起身,俊顏頃刻間恢複了往日的疏離,“涵白,我先走了,姑父這邊,我是管不著的。”

寇涵白點點頭,目送著他離開,聽著他站在門口和爹小聲交談了幾句,大概是在說她的身子。

躺在床上,她回想昨天發生的一切,不由得依舊心驚膽戰。很多事情她還莫名其妙,可是別人早已胸有成竹,到頭來,在不知不覺中,大概已經成為別人的腹中餐了吧!

她總覺著有些奇怪,有些事情看起來絲毫沒有關聯,可朦朧間,她卻覺著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大姑父,許越嵐,還有那個她僅有一麵之緣的男人,他就是越垂闌吧!他們之間,肯定有著什麽關聯!

……

清晨,寇涵白在不離的攙扶下準備去向爺爺寇觀自請罪。

心裏自是萬分的忐忑,爺爺對她一向冷淡,說不上幾句話,如今犯下大錯,就不知道……

按下心中的酸澀,涵白想著姐姐慕如清一定不會受到什麽責罰,畢竟爺爺對姐姐也是有些寵愛,而自己大概就沒這麽好的福氣了。

走在碎石小道上,涵白垂了眼眸,兀自低頭走著。忽然眼前一閃,瞧見厚厚的積雪還被留著,不由得奇怪起來,她扭頭朝著不離問道:“不離,怎麽今日的積雪沒人清理?”

不離打了個哈欠,用凍紅的小手幫涵白拉緊大氅,才迷糊的回答:“小姐,咱們都要回去了,誰還打掃呀!”

“回去?今年怎麽這麽早?”涵白微微蹙眉,覺得不可思議。她瞧著這裏的梅花還未開盡,可是往年裏,大家還要賞完春苑裏的梅才走。

“小姐,你怎麽忘了,今年的年過的早呀,咱們可得趕回去!”不離跺跺腳,哆嗦了一會,小臉皺成一團,“小姐,咱們還是快去見大老爺吧,不然你又染上風寒,夫人可會怪罪下來的!”

這麽混混沌沌得過日子,她倒是差點忘了。

“夫人特別交代,小姐你可不要頂撞大老爺,幾位小少爺還在祠堂裏罰著呢!大老爺在氣頭上,這大過年的,可別鬧出什麽事端來!”不離在耳邊念叨,涵白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心裏頭倒是不在意。

昨日和爹說明白了,荒落和玉初她一定要留下,原因就當做她孩子氣,終於想要一件東西吧!爹本來是不同意的,可是她耍了點小手段,拿著爹去青樓的事威脅他。

自家的事……涵白抿起唇彎起淡淡的笑,爹怕娘,這可隻有她知道呀!為了防止娘飲醋,爹還不得要封鎖這個消息,省的大家鬧心!

孩子心性的她也不記得方才的忐忑,心情愉快的摸摸了頭上晃悠的翡翠流珠簪,涵白步子輕快起來,身上的病痛早就消弭了不少。觸目眼裏是回廊懸掛著的蒙絲大紅燈籠,就連路旁千奇百怪的樹木都掛上了紅條帶。

她養病昏睡的這幾天,府裏早就熱熱鬧鬧的布置完了,即使要走,也留下點喜慶。要不是出來前幾日的小亂子,恐怕這府裏頭會更熱鬧吧!

一邊往爺爺的住處走去,涵白一邊觀賞著這府裏動人的冬景。冰雪素衣,一落梅花養天地,的確美的樸素動人。

梅枝間,幾個晃動的人影吸引了涵白的注意。

“是他們?”梅枝間的人影不正是荒落和玉初嗎?還有幾個不認識的家仆。涵白眉頭皺起,看著低頭跌坐在地上、一身粗布麻衣的荒落,覺得有些刺眼。他身旁蹲著的玉初抿唇不語,一臉倔強的神色。

瞥見那幾個家仆不規矩的手,涵白心中有些慍怒。這樣沒規矩的下人早該逐出去了!

一旁的不離卻忽然捂著嘴巴叫起來:“哎呀!小姐你看,好漂亮的男人啊!”

這一叫喚,引來了他們的目光。那些家仆看到是

小姐來了,一個個麵如土灰推推搡搡的溜走。而荒落和玉初察覺了,跟著看向這邊。

荒落即使穿上了粗布麻衣,一身的風華依舊掩蓋不住。那一雙眼眸黑如徽墨,在遙遠的地方,她雖然看不清楚他的神色,確實實在在感受到他的目光。如今荒落的長發被束起,完全顯露出優美的輪廓,也難怪那些人大驚小怪的。

涵白隻是抿起唇,也沒開口說什麽,片刻後她轉回頭,矮小的身影徑自向小道上走去。不離還沒緩過神來,呆愣了半晌才連忙跟上去,她還依依不舍的不時回頭,看著荒落也瞧著這邊,她小臉漸漸通紅。

這麽美麗的男人,她這輩子恐怕不會看見第二個吧!

寇涵白來到爺爺屋裏,熟悉的熏香縈繞在暖屋內,熏得人舒服的又是昏昏沉沉。涵白坐上鋪滿軟墊的軟椅,不離幫她蓋好裘毯後,膽戰心驚的恭敬退下,隻留得祖孫二人在屋內好好溝通。寇大老爺身為一家之主,行事作風雷厲風行,性格冷峻嚴厲,即使是難得見一次,也讓不離她們這些做下人的萬分惶恐。

涵白坐在那,一直低著頭看著腳下繁複厚重的地毯極美的花紋。這好像是冠淩坊獨有的編織工藝,那隻展翅的鳳凰叼著鳳珠,生動極了!

“波斯路運千裏而來的地毯很美嗎?”低暗嚴肅的聲音帶著暗示,讓寇涵白立刻抬起頭,麵上盡是討好的笑,看向坐在正位的寇觀自。

“爺爺,您房裏的東西都美!”

寇觀自年過半百,身子卻依舊高大挺拔,唯獨兩鬢有些斑白,泄露了年紀。那雙犀利的眼眸,不減威嚴的氣勢。

涵白望著爺爺的眼神不由的心虛了,想到剛才在門外,她聽見爺爺教訓幾位哥哥的話。當時她聽著都覺得心寒,何況幾位哥哥呢!

寇觀自端起一旁的茶盞,明了的朝著涵白看去,“身子病弱成這樣還學不會老實,丟了你爹的麵子,你還想做什麽?”

涵白被這話傷了心思,身子微微一顫,立刻抖了薄毯跪下來,垂首緩緩答道:“這是涵白的錯,涵白再也不會做出格的事情了。”

“你知道就好,身子虛了,往後的日子還由得你爹養?”寇觀自起身,難得的把她扶起來,語氣卻不減冷淡:“好好坐著,不然你娘又要鬧了,你的性子還好不像你娘,我也不希望往後你學會無理取鬧。”

“是……”聽到爺爺這麽說,涵白雖是為娘親心寒,卻也不敢還嘴。娘親的性子風風火火,也不顧忌什麽,寇家門規森嚴,自是難容娘親的性格。可是,這些年娘親對她可是盡心盡力。

寇觀自冷哼:“你回去吧,思過幾天也該明白,外邊不比自家,你該當心著點!”

“涵白明白。”涵白心情低落,不被爺爺重視的失落早就鋪天蓋地的襲來,然而她勉強抬頭,雙眸苦苦含著淚,低聲說道:“涵白想著春日將至,該是賞花的季節。”

“賞花?你爹爹府上的花還少嗎?”寇觀自輕啜一口茶水,放下杯子,“花看多了,也未必是好事。”

“賞花心情自在,適合養病……爺爺,看在涵白身子不好的情分上,您就應了吧!”涵白咬牙,鬥膽說了這任性的話,然而半晌不見爺爺回應,心情又懸了起來。

沉默片刻,寇觀自的眸中閃過隱忍的情緒,才緩緩開了口:“你可要記著,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爺爺,涵白隻要兩朵花,絕不會得寸進尺的!”商賈官宦之家,必定是要遵循個適可而止的道理。

想著此般光景,涵白微微的笑起來。

她要了這兩朵花,從此以後,不在乎他處的傾國傾城,有時候一輩子順從不了,改變不了,她就靜靜的隱身在暗處,和著閑雲野鶴,一輩子地老天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