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毓秀成珠霜成佩(2)

這天夜裏,宅子裏上上下下都準備著回帝都府邸的事宜,不離也在涵白麵前轉悠著,幫她整理好衣物。

涵白看著自己幾箱的衣裳,忽然想起年關的幾匹布料還在,於是從軟臥榻上支起身,朝著不離問道:“不離,你說爹給的那幾匹絲綢還在嗎?”

“小姐,當然還在,夫人不是說了嗎,留著給您做衣裳!”不離嘴上說著,手上的活依舊沒停。

“這樣呀,”涵白掀開覆身的薄毯,下榻穿起繡鞋,沉思了片刻,“不離,改日送到冠淩坊去,給你做幾套衣裳,順帶幫著荒落和玉初量量身,喜氣一點好過年。”

不離頓了頓,小臉上是道不盡的驚喜:“小姐,不離真的可以有自己選的新衣服?”

“你喜歡就好了。”涵白朝她笑起來,“過年我給不了你紅包,難道還能少規矩嗎?”

“小姐……”不離眸中湧起淡淡的感動,剛要開口說什麽,就被涵白打斷了。

“不離,你在這忙,我出去透透氣。”說完,她起身,抖了抖衣裳,係好大氅的帶子,緩步繞過屏風,推門而出。

荒落和玉初還在仆役的房中,未回帝都她沒有辦法讓他們跟著她。想起他們的遭遇,涵白心中還是泛起淡淡的難過。

玉初,她不是姑娘,他和我一樣,和我一樣都是男子!

荒落的話回蕩在耳邊,讓她直至現在都不敢相信。那樣好看的女兒家,竟然是一個男子。也許這已經不能算是一個男子了,玉初身陷煙花之地,那的指使眼看男風盛行,不由的想出新花樣。他讓怪醫殘忍的把玉初變成女孩,供那些人圖個新鮮玩樂。

那是多麽大的侮辱與傷害。涵白不敢想,這樣子的遭遇,若換成她,日日夜夜受著身體和心靈的折磨,該是何等的不可忍受!

可是,這樣的遭遇畢竟不是她受的!

如此即是塵世間,荏苒中風靡,死生中覲見,有些東西靠不了自己,隻能在身不由己中苟延殘喘。

夜裏,寒風越發的肆意起來,冷風凜冽的刮痛了涵白柔嫩的麵頰,她身子一陣輕顫,剛想縮起脖子,一件溫軟的狐裘披衣就披在了她的肩頭。

“涵白,你太不愛惜自己了。”略嫌清冷的男聲在她耳旁響起,和著那萬分熟悉的淡雅氣息,讓她忽然安心下來。

“雲哥。”寇涵白轉身,看到舒雲箏一臉不讚同的望著她,由心笑起來,“雲哥,我很好,你不要擔心。”

舒雲箏幫她拉緊披衣,瞧著她的臉色尚好,這才拉著她的手向前走去,“晚上風大,不要亂走為好。”

涵白看著他拉著她的背影,那身軀在回廊燈籠朦朧的光芒下,顯得格外的溫暖。他一身淡藍色的外袍隨風翻飛,實實在在是出塵拔逸。

也難怪雲哥能得到爺爺的賞識,雲哥的才華和內斂是同輩無法企及的,日後,雲哥定是大有作為的人。而他們,注定要走不同的路……

舒雲箏帶著涵白來到花廳,那兒擺在屋裏的桃花早已經含苞待放,隱隱約約透著股香甜。

溫暖的空氣剛沾身,舒雲箏就幫涵白脫下外披交給立在一旁的侍女。在溫箱裏熱著的糕點一一被擺上他們身旁的燕幾,做完了這一切後,侍女們悄然退下。

寇涵白呼出一口氣,眼眸剛轉,就發現以往空曠的花廳擺著一張古老的梨花木桌,上麵鋪了幅長長的水墨畫,筆海上還懸著毛筆。一邊的燕幾上,沉水香旁擱著一架古琴。

“雲哥,這是做什麽?”寇涵白好奇的望著這些擺設,跳下座椅走到桌子旁,仔細看著那幅畫。

這是一幅寒梅圖,枯勁的墨勾勒出冷冬寒梅的蒼涼,不過上麵九朵九瓣梅花,卻是無色的。

舒雲箏走到涵白身旁,修長的指撫向畫麵,側首朝著涵白微微一笑:“你說,這是什麽?”

這分明就是她的畫!涵白仿佛被看出了心思,小臉驀然羞紅,微慍的瞥了眼舒雲箏:“雲哥!”

“九九消寒圖,餘寒消盡暖回初。”輕聲在她耳邊念道,舒雲箏抬手挽起她的一絲發,目光帶柔的說道,“冬寒散盡,可是什麽好日子?”九九消寒圖,冬至著筆,每一日用朱砂點染一片花瓣,等到八十一日梅花吐蕊,冬日也就過去了。

涵白看著舒雲箏。他站在她的身旁,明明也是如往常一樣,清冷的人清冷的衣裳,可如今卻覺有什麽不一樣了。

“冬日一過,便是我的生辰,涵白,你期待看到我受冠之時嗎?”

舒雲箏深深地望著涵白,那目光恍若春潭的水浮起瓣瓣桃花,浮動的全是桃花初淡的情誼。

自是寇家人,寇家的規矩都明白。寇家男子弱冠之前不得成婚,隻到弱冠之時,便能定親,兩年後才可嫁娶。

如今,是涵白情竇初開,終於明白了麽?

涵白看著舒雲箏,片刻後竟然是不再敢直視,小臉微紅,垂眸囁嚅道:“雲哥,你別笑話我了,原本就怕著春寒,涵白可不是數著日子過去,如今這畫也是效仿古人,盼望著寒氣早日消盡。”

“我自是明白的。”舒雲箏看著她含羞的模樣輕笑出聲,止不住柔聲問道:“涵白,過了年關,我就向姑姑提親可好?”

“提親?”涵白乍一聽,立刻抬眸望著舒雲箏,有些不可置信,“雲哥你在說什麽?”

“涵白是怕自己年紀還小麽?”舒雲箏見她的表情實在逗人,抿唇一笑,“自然不是當著大家的麵,你年紀終歸是小,我又無功無業,如何有顏麵把你娶過門來,這般話也是私下裏要對姑姑說的,我可以等著幾年後,搬出了寇府,再實了這門親事。”

涵白聽了這話,也隻是呆愣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覺得舒雲箏的這番話來的萬分不切實際,她與雲哥兄妹之情,怎麽、怎麽扯得上親事呢?

她眨了眨眸,望向他,咬著唇半晌才有言語:“雲哥,涵白不懂,我們……是兄妹啊!”

“你還小,如何分辨得出情意。我本是該懂的,但有些東西,我也掌控不了。涵白,你也總會懂的。”舒雲箏沒有解釋什麽,溫潤的目光深深的凝視著她,“如果過了些年你還未發覺,那我也隻好認了。”

“雲哥……”

“好了,夜也深了,涵白,我送你回去睡下吧,你身子剛好,容不得半點馬虎。”舒雲箏不等她說完,按住她的肩頭俯下身子,與她麵對麵相視萬分認真的說道:“涵白,如果你有知覺了,請一定要告訴我。”

俊顏驀然貼近,那雙眸子裏有不容錯估的情誼,讓涵白的心猛然一跳,這一刻,她的眼中,真的隻剩下了這個人……

幾乎是昏昏沉沉的回到屋子裏,不離對她說什麽她也不知道,緩緩上榻涵白就睡去了。等著一覺醒來,竟然已經是身在寇府中。

“小姐,你可終於醒了,不然老爺可要把大夫給訓哭了。”不離看到她睜開眼睛,連忙跑上前去趴在床榻前,絮絮叨叨,“小姐啊,大夫隻是

說你疲勞過度,沒什麽大礙,可是你總是不醒來,大家都急壞了呢!特別是夫人,在醫館已經轉了半天……”

“不離,我睡了多久啊?”涵白緩緩撐起身子,任不離給她披上衣裳。

不離小臉皺起來,念叨著:“咱們走的是官道,比來的時候可是快了幾天呢,您這麽一睡,可是睡下了幾天幾夜……”

涵白垂下腦袋,一頭青絲披散下來,臉上有些久睡初醒的憔悴。

雲哥,雲哥,雲哥……

現在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雲哥,這昏昏沉沉睡去的幾天裏,每一個夢境中,都有他的身影。

往日沒有在意的,這……這究竟是哪一般啊?

舒雲箏斜倚在石橋邊,看著水中緩緩遊曳的錦鯉出了神,白色的鑲邊毛大氅被清風吹的有些鼓起,也絲毫沒有留意。

冬日的清寒覆蓋了整個帝都,也不外乎寇府。這小潭水寒冬不凍,可是花費了多少心思。

“雲箏,你考慮好了麽?”低沉的聲音響在他身後,舒雲箏聞聲直了身子轉過來,微微揚首看向麵前疲憊中不減威嚴的男人。

寇平邦,朝中獨善其身,不卑不吭如今也是三品的地位。舒雲箏垂下眼眸,淡淡開口:“姑父,雲箏不求建功立業顯赫家族,也隻求能給姑父一個承諾。”

“你小小年紀已然如此沉穩,倘若跟隨慕丞相定有大作為,隻是為了兒女私情,值得嗎?”

“姑父,值不值得,是您給雲箏的底線。”舒雲箏微眯起眼,望進寇平邦幽深的眼眸:“姑父不可能會把涵白托付給處在風口浪尖的人,那就算地位再怎麽顯赫,又有什麽再可以舍求的呢?”

寇平邦負手於身後,緩緩邁步到石橋邊,看著水中的遊魚,慢慢開口:“官場之道你尚且不熟悉,卻說的有幾分模樣。家族中的孩子們,也隻有你的資質最好。但是,你可知道為何一直無法受到器重嗎?”

聽到這句話,舒雲箏心中一緊,久久埋在心底無法釋懷卻不能吐露的心緒讓喉頭哽塞,他沉默片刻,嗓音略帶沙啞的問道:“因為我是外姓人?”

“外姓人又怎能讓大老爺如此忌憚?雲箏,你還是不了解他啊!在涵白麵前,他從來都不是身份顯赫的寇大商人,僅僅隻是爺爺。對於你,他又將會怎麽看待呢?”寇平邦忽然把語氣放的柔和,轉身走到舒雲箏麵前,“雲箏,他在觀察你。所以這期間,他必須為你們做好全部的準備。他不會讓涵白受到一點點委屈,當然,這並不是指的地位。在寇家,要讓你名正言順的娶走涵白,必須由你爭取。明明是外姓又被寇家大老爺壓製的人,卻依舊功勳顯赫,你說,有誰能夠不服氣?”

舒雲箏聽完他的話,有些難以置信的抬頭,一向淡漠的臉上竟然浮現紅暈,“我……”

“人老幾十年風風雨雨,又怎麽會看不出你的心思?”寇平邦淡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值得托付的人,我和涵白的爺爺都很放心。隻是接下來的路,全部都要靠你自己走,日後有無權利為涵白遮風擋雨,都是你的事情了!”

“雲箏,明白。”少年低下頭,握緊雙拳,抑製住滿腔的激動,努力的消化寇平邦的話。

“話已至此,全看造化。”寇平邦緊了緊大氅的係帶,歎了口氣,“該是你們少年的開始了。作為一個爹,我還是希望涵白平平淡淡的生活。”

說完,他步下石橋,留著舒雲箏站在那裏,久久不能緩過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