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山雁起無留意(3)
夜裏,涵白枕著書冊,沉沉睡去。
不知什麽時候起,她半夢半醒之間,仿佛聽到清冷的簫聲。
春日裏,多是飛花的時間,琵琶、古箏的調兒彈出來的都是文人墨客鍾愛曲子,還有誰會夜半拾起長簫,吹一曲淒涼?
涵白緩緩轉醒,看著夜色清明之中,半欄窗都投下月白的影子。
桌幾上的沉水香還嫋嫋的冒著青煙,不離她們都睡去了,院落裏寂靜的隻聽得到落花的聲音。
涵白披上外衣,摸索著下了軟榻,細細的聽著那簫聲的源頭。
踩著一地霜白,她悄無聲息的走過回廊,順著小橋流水,踏亂一地落花。
那假山後的亭子,最是春夜裏美不勝收。
一輪白月斜掛枝頭,落英無數碎在月兒的影子裏,那個人就這麽撩袍坐在月色中,長指按住洞簫,安靜的吹著一曲秋塞吟。
簫聲入夜,落花半飛,這人本就是一副羽化而登仙的模樣,如今看來,更是有一種虛無縹緲。
涵白散著的長發被晚風撩起,青絲萬縷間,看見那人淡薄的眉眼。
“你——”涵白微怔,瞧見他唇邊那長簫的簫身。
青瓷紋路,全天下就找得到兩把。
一把在寇府宗祠,點著香火供著。還有一把,就在越垂闌手裏。
“秋塞吟,最適合回蕩在春夜裏。”越垂闌不知何時已經把長簫放下,側首直直的看向她。
涵白心頭猛的一顫,美眸微睜看著他唇角淡淡的笑意。
越垂闌……也會笑麽?
依舊坐在冰冷的地麵,他卻恍若身處最柔軟的榻上,任飛花拂落肩頭,毫無拘束。
“秋塞吟在春日裏,怎麽襯得上這些
景致?”涵白緩緩走上前,指尖被晚風吹的冰冷,她畏寒的把手指縮回長袖裏,也這麽靜靜的看著他。
“人來了,就是最好。”越垂闌斂眸,看著地麵上粉色的花瓣,然後把長簫別在腰間,“進太學,隻是個幌子。”
涵白歪了歪頭,慢慢走到他身邊,也隨地坐了下來。
“太傅……是這麽說的嗎?”
越垂闌抬眸看了她一眼,清雋的眉眼間帶著幾分淡然:“自是我同你說的。”
“啊?”涵白眨了眨眼眸,不知怎麽的,越垂闌的話聽在耳中,就忍不住笑出來。
麵前的人尚且是個孩子,笑聲清脆,帶著少女的純真,柔柔的響在耳邊。越垂闌轉頭看向夜色,眸中倒映著星輝,唇角也不知不覺彎起一抹笑。
涵白笑了幾聲,這才想起麵前的人是太傅欽佩的十連島的主人,更是公孫禦和莫初玄的師父,自己這麽笑,恐怕是萬分的不尊重吧! 想到這,她不由得正襟危坐,不敢再放肆起來。
“青瓷、碧璽,是先皇命人燒製的。”越垂闌指腹拂過長簫的簫身,神色微柔。
“它們是一對?”頃刻間就被他的話端吸引了過去,涵白畢竟是孩子心性,哪還記得方才的局促。
早日裏,涵白對洞簫也是極其喜愛的,舒雲箏擅長撫箏,她便不去湊這熱鬧,既然明知道雲哥的琴技再也無從超越,不如選一個屬於自己的。
那時候,她聽到了簫聲。
都說是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東風滿洛城。可那一夜的簫聲,卻名動帝都。先帝大壽,越垂闌下島慶賀,在宮前大殿上,於空曠的前場獻一曲龍盤。
簫聲本是淒苦哀婉中帶著方達,根本不適合龍盤這樣的曲子。可在
越垂闌唇邊,就那樣風輕雲淡的神色,把帝都變成了盛世。
坐在殿下,涵白顫抖的指尖碰了碰舒雲箏的衣擺,眼神熠熠的開口:“雲哥,我要學簫!”
那時,的的確確不知道殿前的那人就是越垂闌,如今再聽一遍秋塞吟,才知便是一人。
後來先帝賞賜碧璽,她便滿心歡喜,想著總有一日,能夠讓爺爺贈與她。
“再好的簫,塵封已久,也會無所用途。”越垂闌摸著長簫,忽然把簫遞給她,“要試試麽?”
“啊?”涵白怔住,有些驚喜:“真的可以嗎?”
“伯牙子期,雖是知音,又何曾能尋到齊驅並駕之人?”越垂闌輕笑,笑容如月清冷,卻恍若帶著春風,細細的撫平涵白心底的遲疑。
接過長簫,涵白咬了咬唇。
“你覺得秋塞吟不能襯景,換一首便好。落花引,如何?”撚起一片花瓣,越垂闌看向她。
“你怎麽知道……我會?”涵白有些好奇,簫曲千首,落花引算是百首之後,也算得上的名曲,這般年紀,吹起來倒是挺費力的,不過與她,喜愛便是全力以赴,更別說什麽力所能及。
“既然是知音,便不會不解。”越垂闌淡淡說道。
涵白臉皮紅了紅,自是知道他話中帶著幾分戲謔。心裏反複的思來想去,總覺得越垂闌比她大上許多,卻總把身段放的同她一般,少了些許隔閡。
這樣的感動,遠遠和雲哥不一樣。
涵白彎唇笑了笑,露出唇角的笑窩,然後坦然的按住洞口,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眸,回想那年春日繁景,看見那人衣擺飛揚,月色落花之中的背影。
或許是那時開始,對越垂闌這個人,就已經銘記在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