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山雁起無留意 (1)
涵白剛隨著公孫禦邁進雅間,不離便撲了上來,帶著哭腔抱住她:“小姐,你上哪兒去了!”
不離的語調尚且不穩,看來真是嚇壞了。
涵白拍了拍她,正要安慰,卻見她身後玉初也是雙眸微紅的望著她。
“我沒事的。”她朝玉初笑了笑,唇角的弧度越發的溫暖。
玉初動了動唇,卻始終沒有說話。可這眉眼間的情意,就算隔著萬水千山,涵白也是明白的。
“小姐,不離等了好久也不見你出來,要不是公孫少爺帶著不離來這裏,不離就決定去跳湖!”
“不離……”涵白忍不住笑出聲,見她抬首,已是紅了鼻頭,隻能憐惜的捏了捏她的麵頰,“好不離,沒有下次了。”
“小姐你每次都這麽說!”不離退開身子,這時候也想起主仆之分,連忙收了手,朝涵白身後看去。
涵白往裏頭走了幾步,這才發現站在玉初身後的荒落。那一身青衣依舊帶著幾分濕潤的味道,把人都弄得氤氳起來。荒落站在雕花櫃邊,修長的指緊緊的攀在木紋上,臉色也是微微發白,失神的看著她。
“小姐,大家……都很著急。”不離扶著寇涵白,又偷偷看了眼荒落,伸手拉住玉初,讓她緩了神,才又對著公孫禦喚了一句:“公孫少爺。”
涵白輕咳幾聲,順著公孫禦的步子走到圓桌邊,不著痕跡的瞥了眼荒落。
不是她心思多,荒落方才的眼神,的的確確不是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有些空洞,魂都不在心尖兒。
隻是,荒落為誰失神呢?
“師父,這邊坐。”莫初玄把越垂闌帶進來,有些局促的站在桌邊,伸手把剛送上的茶水端起來,親自為他斟茶。
向來穩重的莫初玄,如今端起那壺茶,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越垂闌坐下,不知不覺,又靜靜的看向窗外。
這雅間的氣氛有些沉悶,誰都沒有開口,隻能聽見莫初玄斟茶的聲音,輕輕地順著微涼的風,化入一絲絲的熱氣當中。
過了半晌,越垂闌才轉過頭,朝著公孫禦緩緩說道:“告訴太傅,三日後,我回十連島。”
“師父!”莫初玄忍不住喚出聲,語氣中帶了些急切:“您……您不能多住些日子麽?”
“初玄!”公孫禦皺起眉,有些不讚同地望著她,“事關太傅,你又怎能兒戲。”
“我何曾做出什麽兒戲,倘若不是太傅有言在先,今日就不會有活生生的莫初玄!”莫初玄看著越垂闌,咬
著牙一字一頓的把話說出來。
“所以,如今你是後悔了?”越垂闌忽然開口,冷淡的望向她。
“我沒有後悔,隻是……”
“既然不後悔,那就無需多言。”越垂闌打斷她的話,語氣間多了幾分冷冽,“我不曾記得,太傅縱容你至此。”
莫初玄身子一顫,臉色蒼白,抿唇緊緊盯著他,卻不敢再言語。
涵白默默的聽著,心裏總有些東西模模糊糊,想也想不明白。她看了眼公孫禦,見他表情微凝,似乎也在糾結些什麽。
這些人、這些事,她都萬分的不理解啊!
過了片刻,越垂闌起身,白衣從涵白麵前拂過,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莫初玄眼神微痛,卻始終沒有動作,直直的看著他離開。
“初玄,兒女私情,由不得你放縱。”公孫禦走到她身旁,按住她的肩頭,語氣緩了下來,“你回去吧,太傅這邊我來說。”
莫初玄閉了閉眸,啞聲說道:“為了太傅我在十連島了耗了五年,這情分,也該盡了。”
“你回去吧!”公孫禦鬆開手,負手看向敞開的門,“倘若你能跟著他走,太傅絕不攔你,這是太傅給你最大的容忍。不過從此之後,不要再回帝都。”
“你明知道這不可能!”莫初玄唇色發白,失聲道,“皇室需要他便不會放手,隻要他在十連島一天,太傅便會不停地把人送過去。救命之恩如此,究竟何時他才會完完全全的放下心結?換做是你,也不能說清楚吧!”
“初玄,你忍了這麽些年,為什麽如今卻忍不下去?”公孫禦抬手製止想要上前的涵白,厲聲問道:“早知有今日,你就不該答應太傅留在朝堂。單純的做回右相之女,對於你,已經是奢求了!”
“公孫禦,你不會懂的。”莫初玄的語氣忽然黯淡下來,連神色都有些灰敗,她慘淡一笑,徐徐朝門口走去,步履不穩,“一個女人能夠給出的時間,隻有這麽多,如果不做個了斷,這輩子,連我自己都不明白該何去何從。我爹不會一生都是右相,我也不可能一生都為朝堂。終有一日,葬身於此,那便是我的歸宿。”
話音隨著她消失在門外,卻清晰的繞在涵白耳邊。
“涵白,這些事情,你就當做沒聽過、沒看過,我先送你回去,等到了明日,再由太傅親自同你說。”公孫禦緩下語氣,拍了拍她的頭。
“禦哥,玄姐姐……是喜歡……”
“這些話,不該說出來。”公孫禦拾起桌旁的披衣,披在了涵白肩
頭,“涵白,你還小,這些東西,不碰最好。”
涵白抿唇不語,由著公孫禦帶著她朝外頭走去。
不離她們跟在身後,腳步都輕了許多。
回到寇府,涵白才知道爹被皇上派去陣海查案,約莫半月回不來。娘隻是拉著她問東問西,似乎什麽也不知情。
舒雲箏擔著寇觀自丟去的賬簿,索性夜宿鋪子,挑燈把那些陳舊的賬簿重新看一遍。
府裏,有些冷清。
涵白靠坐在芙蕖前,看著緩緩舒展莖葉的荷葉沾著夜露,在夜風裏隨之搖曳。夜裏星子多,靜靜的倒映在水波中,竟然把浩瀚也歸了入裏。
倘若不入宮廷,她的一切便安穩的在寇府之中,隨著寇府波瀾。隻是終有一日,寇府敗落,她定也無處藏身。
身旁忽然投下一道影子,涵白側首,便瞧見荒落站在麵前,手裏拿著薄披。
夜色裏,荒落的眉眼間,依舊都是風情。
“小姐,別著涼了。”荒落柔聲道。
“荒落,你可曾想過往後?”涵白沒有動作,隻是把頭轉向廊外,又看著一池波瀾。
荒落輕輕坐在她身邊,把披衣給她披上,才緩緩說道:“荒落跟著小姐,自然小姐怎麽走,荒落就怎麽跟。”
“有人伴著,真好。”涵白側首,朝他笑起來,笑容中多了幾分濕潤。
人生漫漫,風景無數,一人卻是孤寂無垠,再無滋味。
那風景中倘若有人的陪伴,無論多艱阻,總是願意再走下去。
玄姐姐……是喜歡越垂闌的吧!
隻是因為喜歡,所以想要和他並肩站在一起,不舍得回到當初的安逸,寧願拋棄少女最好的年華,守在有他的地方。
可是年複一年,得不到回應,卻已經身不由己的陷入朝堂的風雨中,脫不了身。
宮門如海,那些深藏在陰暗下的東西,一旦觸及,就不能從中拔除,恐怕一輩子,都要掙紮在其中。
玄姐姐是右相之女,當初尚且有選擇的路。
雖然玄姐姐固執的想要陪伴在那個人身邊,但是歲月沒有給她任何寬容。
而她呢?她沒有選擇,寇府的一切硬生生的壓在她的身上,雖是滑稽可笑,卻不得不從。
人家都道年少無知,那便是一段青蔥歲月,載歌載酒的狂妄,有多少人,來不及觸碰,便已經身不由己?
她心中有些發寒,越離朝堂近,她才發現一切都與自己想的不一樣。
或許……她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