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錦繡嫣然入五侯(4)

十連島離帝都不過幾十裏水路,早些時候未發現,這幾十裏岸堤,不知何時種上了桃花,細碎的花瓣飄在水麵,柳絮和風,把早春的景致都細細描繪出來。

寇涵白坐在船沿,細窄的船身劃開兩道長長的水痕,她看著水中沉浮的花瓣,便起了玩心,伸手想去撥弄。

“春水涼,還是別碰的好。”莫初玄走到她身邊,按住她的手,朝她搖了搖頭。

涵白有些惋惜的把手收回來,剛想把卷上手腕的衣袖放下,手卻被莫初玄握住。

“我倒沒發現,原來禦哥說的是這個。”莫初玄挑眉,手指撫過涵白的手,眸中閃過笑意。

“玄姐姐?”涵白把她的話聽在耳裏,卻不明白莫初玄的話音。

“記得涵白有把洞簫,是當年先帝賜予寇家先祖,名符洞察商道之梟雄。”

“玄姐姐說笑了。”涵白心中越發的困惑,隻是任她握著手,斟酌的答道:“當年先帝多半是出於戲言,涵白對這洞簫猶如敬仰先帝恩德,又怎敢拿來把玩。”

莫初玄淡淡一笑,手順著她的指尖滑了過去:“涵白,他日若有機會,可否吹一曲給我聽?”

“玄姐姐若是想聽,涵白受寵若驚。”涵白看她眉色坦然,語氣也不似往日淡薄,左右思量卻始終不明就裏。

“那就好。”莫初玄鬆開她的手,坐在一旁的小木椅上,眼眸又轉向站在船尾遺世獨立的越垂闌。

寇涵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想了許久,半天才回過神來,瞧見莫初玄凝視的目光,亦隨著她望去。

那時,越垂闌卻已經不在船尾了。

倘若那身白衣融於山水,在雲哥筆下,便是一處風景了。涵白正想著,麵前白衣拂過,清幽的味道順著衣裳縈繞在鼻尖,她抬頭,看見莫初玄起身,朝著烏蓬走去。

玄姐姐這些年,好像也是一襲白衣不曾變過。

她靜靜的望著莫初玄的背影,半晌,才緩緩垂下眼眸。

約莫午膳之時,船夫靠了岸,撐著長蒿抵著岸邊,吆喚他們下船。

涵白踩

著潮濕的船擺踏上岸,那台階有些高,涵白看著水痕略深的青苔石階,有些遲疑的朝前走了一步,水裏青階滑,她一不留神,就穩不住身子,險些落到水裏。

頃刻間,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腰身。

借著那股力道,涵白踩上了石階,麵色微紅的站直身子,才朝身後那人看去。

“謝謝……”不知道稱呼越垂闌什麽,涵白有些尷尬的握緊腰間垂下的玉佩,看著他欲言又止。

越垂闌也不言語,白衣一閃,就上了岸邊,淡淡的看著前方有些喧鬧的長街。

過了好一會兒,莫初玄遞給船家幾錢銀子後,越垂闌才緩緩開口:“無妨。”

涵白微怔,見他依舊是風輕雲淡,不曾情緒微瀾,自個兒也不好多說,隻是抿了抿唇,靜靜的等著莫初玄。

帝都最是春時,人多熱鬧,寇府這個時候也早早的命人把春茶備上,逢人就賞個好價錢。

不過涵白卻鮮少在這個時節出門,一是人多也雜,怕鬧出些什麽煩心事兒;二是她身子骨不好,這一來一去,身子怕是吃不消。

也就是前些日子,她和不離帶著玉初和荒落去酒樓熱鬧了一回,見著雲哥後,就再也沒出去過。

宮試那段時日左右,爹也未曾多語,她如今在十連島上這一遭,約莫爹是知道的。

可是爹定也不明白,太傅這麽做,當真是把她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倘若她困在桃花林中,越垂闌會救她出去麽?

這個男人的眼中,絲毫沒有虛實。

她看不透。

這麽想著,涵白又不由的笑起來。好歹自己年歲小,想這些做什麽,等時日久了,有些東西便會慢慢清楚起來,如今想著,也是徒增煩惱。

“涵白笑什麽?”莫初玄走到她身邊,瞧著她唇角的笑,又看了一眼越垂闌,“禦哥就在前頭等著我們,師父……帝都的東西怕你吃不慣……”

“走吧。”越垂闌的話總是悶在字眼裏,不肯多說。原本以為玄姐姐已經算是淡薄了,想不到越垂闌更是輕如薄冰,多說一句

都是奢求。

不過……禦哥和玄姐姐都是越垂闌的徒弟,這三人……還是挺像的。

想到這,寇涵白抬袖掩唇輕咳了幾聲,掩飾自己不敬的想法。

順著人群,他們走進鳳鳴閣,甫上樓,斜靠在拐角的公孫禦就站直了身子,朝著越垂闌微微頷首,然後朝涵白看去,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不離急壞了。”

“禦哥,這還不是……”涵白忍不住朝他瞥去,水眸中閃著惱意。

倘若不是你們和著設計我,不離能急麽!

公孫禦見她這幅模樣,唇角微微揚起,卻是輕鬆不少。原本還擔心她這心思胡亂想些東西,不過現在看來,真是舒雲箏護的好。

惱歸惱,公孫禦舉動中的關懷涵白還是明白的,她上前走了幾步,跟在公孫禦身後,小聲問道:“我爹還不知道麽?”

“寇大人自然是明白。”公孫禦看了她一眼,然後不動聲色的為她把發尾的桃花瓣撚去,“若不是十成的把握,太傅不會這麽做。”

暗地裏,涵白是聽過十連島上的規矩。

私自入島不得者,遂猝於島。

走不出島上陣法的人,隻有死路一條,化作塵土,養著島上的地氣。越垂闌從不理會,慈悲之心對於他,遙不可及。

所以太傅當初把她放在島上,就是篤定了她能走出來麽?

奇門遁甲並非兒戲,涵白心裏也明白,越垂闌對她算是手下留情,桃花不假,卻隻是多了幾處迷霧,平心而論,太傅也不算絕情。

涵白斂眸,看著繡鞋上沾染的水漬和花泥,心中忽然有幾分躍動。

為了爹和娘,她便無所畏懼,隻是自己,究竟能做什麽呢?

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一眼,卻望進一雙淡而沉暗的眸。

這眸中帶著她尚不能明白的情緒,如今卻毫無保留的入了她的心境,讓她實實在在怔忡了片刻。

直到那人的氣息又縈繞在身邊,她才緩過神來,立刻回頭跟上公孫禦的步伐。

越垂闌,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