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提心吊膽

我所擔心的事還是提前來到了。

戰後不久,便來書信。袁紹領軍圍攻易京,敗公孫,占領幽州,命二公子袁熙留守幽州,為幽州刺史,袁紹班師回鄴城,三公子袁尚跟隨左右,袁紹欲廢長立幼之心,昭然若揭。

顯奕不在身邊,我便毫無生氣。隻做自己分內之事,劉氏也不曾過分挑剔。

這日,家中來信,竟道堯哥哥已成婚。自成婚日起,念弟便不曾喚過我念弟,一直喚我小姐。我正愁怎麽樣告知念弟,她就端著暖爐進屋來了。

“今年冬天可真真是冷極,需再添置個暖爐,方才暖和。”她一麵生火,一麵道。

我道:“先不急添置,你且過來與我說說話罷。”

“怕是公子不在,小姐您寂寞了?”她生好了火,打趣我,可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我讓她坐在我跟前,拉過她的手,她剛剛生火,手也更暖和,我想想道:“念弟,我嫁入袁家已近兩年了。你,你與堯可有消息?”

她定定地望著我,眼睛一下紅了起來,點了點頭。

我正細想如何措辭,讓她好受些,隻聽她道:“之前有過書信,可是最後了無音信。”她邊說,眼淚已流下,我欲拿帕擦拭,卻被她止住,她繼續道,“一月前,他來找過我。”

堯來過?我怎的不知。

“那天深夜,我被叫到後門,便看見了他,他說他日夜趕路,直接到了這。我當時心裏好高興,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我想叫他進去,知會您一聲,他卻拉住我的手,讓我別和您說,他說完了就走。我一時楞在那,他就拉著我的手,看了我好久好久。”

“他一遍遍地說,一遍遍地說,我要成親了。我要成親了。可惜新娘不是你。”念弟已經泣不成聲,“他緊緊拉著我的手說,念弟,你和我走吧,我們別管這些世事,你和我走吧!我更不知道怎麽回事,可是不管怎麽樣,我不能和他走啊。我問他,我走了,你怎麽辦?他走了,主母怎麽辦?”

她伸出手,含淚忘著她的手,眼淚滴在指尖,滑落,“我甩開他的手,念弟何等身份,承蒙公子錯愛,念弟一心隻願跟隨小姐,對公子已無念想。望公子好好待夫人,恭賀。”念弟喃喃

自語,“我竟對他說了這些。”

我不便再問,心裏慚愧之極,婚前對於她與堯的分別,隻是出於對念弟與哥哥的惋惜,而今的我,已嚐到愛戀的滋味,我無法想象若我失去顯奕的心情,我也不敢想象。

我站起身,緊緊抱住念弟顫抖的身體,她瞞了我近一個月,憋了這麽久,終於可以發泄出來了。

已近黃昏,竟下起雪來。我在水榭裏,雪沫中飛舞著,然後慢慢地躺在濕潤的大地上,像煙一樣輕,無足輕重,銀一樣白,從天空中飄下來。

我想起初來袁府,遇上的第一場雪,那是顯奕是在我身邊,陪我賞雪的。那時水榭周圍架起暖爐,用貂皮把我擁在懷裏。他特地命人在這煮了酒,一麵賞雪,一麵飲酒。

雪花剛落在水麵上就逐漸融化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便道:“自我第一眼看到雪,我便不喜它。”

他似乎來了興致,挑眉道:“哦?雪向來備受詩人青睞,為何獨獨洛兒不甚喜歡?”

“雪固然潔白無瑕,可是雪自天空而來,卻被風拉扯,失了主見,飄飄搖搖,紛紛揚揚。浮萍尚可依水,它卻無可所依,唯有虛無難測的風罷了。”我望著外麵的紛雪,“與其說是不喜,不如是同情。”

顯奕聽得,擁我更緊,低頭吻我,道,“隻要你想,我可與你天下。何患所依?”

我不語,隻聽他道,“洛兒,有我在,心可安。”

我莞爾,挽上他的臂膀,輕輕道:“隻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誓言還在耳畔,去年今日,良人又在何方?

此時的我竟比任何時候都要想念顯奕,不知幽州有沒有下雪?不知他可安好?不知他現在在幹什麽?是否會停住腳步看雪?會否想去年今日相依相偎的誓言?

我閉眼,不再去想。再睜眼,一個高大的身影竟出現在眼前。

我急忙行禮,恭敬道:“父親安好。”

袁紹沒有回話,似乎在自言自語道:“正值多事之秋,鮮少有這麽安寧的時候了。”

我站在一旁,平時很少這般與他獨處,一時不知如何自處,尷尬之極。

“你可知曹操是何許人?”他冷不防

問我,一雙鷹一般的眼盯著我,不覺心生畏懼。

我自是知道,可我猜不出何以他出現在這裏問我這個。我隻輕輕點頭,不做言語。

“你覺得他是怎麽樣的人?”他憑欄望向湖麵繼續問道,以一種命令的口吻,似乎在告訴我不得不答。

“十字以蔽之,”我喏聲道,“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哈哈,哈哈,好個十字,亂世之奸雄。”袁紹大笑,負手轉身看著我,探視道:“那我呢?”

我心知他在考量我,便道:“曹操與您不可相提並論。”

“哦?”他挑眉,似有極有興趣,“說來聽聽呢。”

“曹操太奸猾,且他出自宦官門第,乃當世濁流,為清流所不齒。”我不斷安撫自己,接著道,“而袁氏四世三公,名門望族,貴族氣質,門多故吏;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極多。”

“那你說,若我與曹操一戰,誰勝誰負?”他不說好也不言壞,繼續問道。

我心裏隱隱不安,正色道:“袁曹一戰不可避免,可真正兩軍對陣,勝負怎可預測。”

“哼,出兵易京之時,兒媳不是已經未卜先知了?何以現在不知了?”他提高聲調。卻把我的心都高高提起。

這是我與顯奕在閨房中夜談之事,為何他會知曉。心突突直跳,太陽穴也疼的厲害。隻好硬著頭皮道:“兒媳從未學過玄學,何以能未卜先知。”我不想再做糾纏,繼續言道,“兒媳一介女流,安能妄談國家大事,所言不過輕如雪,微若礫,不便多言。”

“你說的並無不對之處。”他冷笑道,“不過,女子無才便是德,總是對的。”說罷便出了水榭,迎著風雪離去。

我微微後退,便覺雙腿酸軟,一下子坐在凳子上,鬆開手,一陣陰涼,手心已全部汗濕。

身上多了件毛皮大衣,頓時一陣溫暖。

“雪天裏風緊的很,瞧把你凍的。”念弟望著袁紹離去的身影,“怕是將軍刁難你了,公子為何不把你接去幽州,也好過在這日日......”

我歎氣,止住她往下說,“他是不會讓我去的。”正欲起身,叮囑念弟道,“近日或不太平,須得小心謹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