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執子之手

自豫哥哥去後,我似乎從未有過如此沉沉地美美地睡上一覺,而且還有一夜美妙的好夢。

我下意識地伸了下懶腰,拉拉腿,我似乎身處萬分柔軟的世界,怎麽樣都是舒適的。我不願從這美妙的夢中醒來,寧願從此萬劫不複。

模模糊糊中,伸手摸索,直至碰觸到那片柔軟的唇,睜開眼,一片模糊漸漸清晰,看到那雙含笑的眼,原來我的夢是真實的。

顯奕見我已醒,下顎在我額間細細摩挲,輕輕低語,“今夕何夕,見此良人。終於,你是我袁熙的妻,我明媒正娶的妻。”

我深深把頭埋在他的頸脖。鼻間盡是他身上的味道,我便深深醉了。

過了不久,門外已有動靜。我知今早須奉茶與公婆叔嬸,不敢怠慢,喚來念弟。

漱洗罷,坐與銅鏡前,念弟幫我梳好頭,顯奕己穿著妥當,含笑立在我身後,與銅鏡中的我相對凝視。

“我來,”他見念弟拿起眉筆,他倒拿過眉筆,道:“為夫與你畫眉。”

我心裏高興,嘴上卻道:“你那是舞刀弄棒的手,怎弄得女子之物,且說畫花了,叫我如何岀門去!”

“即便是畫差了,你岀去了也定讓人驚豔!”他手下不停,細細描畫,極為認真。

我抬頭看他認真的模樣,想起昨夜纏綿,一時燒紅了臉,他眼眸低垂看我,我羞得緊忙低頭躲開。

“呀!”幾平是同時,念弟偷笑在一旁,他卻拿著筆尷尬地杵在那,苦笑道:“即使為夫畫得這樣差,娘子也美若天仙!”

我氣極,鏡裏右眼眉角被畫到了鬢角,像極了枯枝折斷的溝壑。

念弟笑罷,幫我拭淨重新畫罷出來時,時辰已晚,我想到初為人婦,第一天便遲到,更覺懊悔,顯奕溫柔握住我的手,而我微微點頭,安慰著我。

一進門,我便知我的擔心是對的。

廳堂人已站得滿,我們進去的一瞬間,原本喧嘩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甚至聽得到倒吸氣的聲音,然後又是突然的熱鬧起來,親戚們交頭接耳,唏噓不已。

“咳咳!”坐在上首的那位婦人佯裝咳嗽一聲,堂下又安靜了。

坐在上首的那位婦人便是袁府的女主人劉氏,她的旁邊坐著的便是當世群雄之一的袁紹。

生得英俊偉岸,身材魁梧,卻是一副和藹之極的模樣。

顯奕引著我拜見了公婆,公公喝了茶,意味深長的看著我,他眉頭緊鎖,似有解不了的煩憂,但是嘴角還是有了笑意。

婆婆雖是年逾四十,風姿卻是不減,隻是似乎不怎的喜我,見到我大為不悅,不曾正眼望我一眼,茶也不怎的喝過一口便放在茶案上。

顯奕也不介意,聽父親囑咐了幾句,便拜見叔叔親戚。顯奕的大哥袁譚便是初識時與他並駕的男子,現在看來,仍是麵目可憎,一雙色眼盯得我心裏發怵,印象很是不好,不願與他多做交談。顯奕的弟弟袁尚身高雄偉,深有其父之姿製。為人也謙恭有禮,他似乎與顯奕關係甚好,相互寒暄許久。

今日之後,我便是袁家的人了。

與我大婚開始相比,諷刺的是於家時,我心裏一千一萬不願,可是,在這方過一日,便對我未來的日子充滿了欣喜與期待。老天爺未免待我過好。

若問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便是嫁入袁家,與顯奕朝夕相處的兩年,我們遊湖,賞景,投擲,他事事都讓著我,寵著我。

每次得到父親的賞賜,或是外出,都會為我挑很多事物,他會精心地挑選飾品與我,可是每每戴上後,又會小心取下,還說,“如此可憐的女子,柔弱纖巧,這麽重的物拾如何消受得了!我的妻不是妝容,自是天生麗質。”說的句句和我心意,心下大熱。從此便不再戴那些個明珠翠羽。

我甚至認為這樣的日子永遠都不要消失,我好想為他生兒育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田園自在的生活。可是,我知道,他是袁紹的兒子,也就注定了我們不可能像我們預想的一般生活。

我曾經問他,“如果有機會,你會不會與隱居,過著漁樵耕讀的日子。”

他有所猶豫,隻道:“洛兒。”

我製止了他,他的背景家世,當世情勢,他的滿腹才華,他的機智決策,他的抱負驕傲,不容許他放棄,也無法放棄。我怎麽能不知道,從此再不提此事。我懂他,我所能做的,便是全心全意的去支持他。

他知我心意,深有抱歉,待我更甚從前。

有時,顯奕會和我聊起當今局勢,我也會說一些,他似乎很高興,每次聽的也極為認真,我幾次

說他,“人皆言,女子無才便是德,我這麽多嘴,你不厭煩麽?”

我不說還好,說了他倒異常驕傲,“娶妻娶賢,賢人若此,夫複何求?”

可是,念弟就不依了,每每她與我相處,總會提醒我,少說為妙,她也是對的,因為自我嫁進府中,夫人劉氏,我的婆婆便處處與我作對。

劉氏並非顯奕與大哥的生母,她隻有一子,便是三弟尚,袁紹對劉氏百依百順,對三弟自是寵愛有加。傳言,之前劉氏想讓我嫁與三弟,可是我的母親知袁家長子已婚,次子未娶,甄家自來奉禮,長幼有序,拒絕了劉氏的提議。現在想來,我倒要好好謝謝我的母親了。此話不提。

建安三年,袁紹親領大軍討伐公孫瓚。顯奕自然隨軍出征。這是婚後,我第一次送他出征。

出征前夜,我緊緊摟著他,不願入眠。

“我又不是沒打過戰,莫怕。”他溫柔地安慰我,手指慢慢穿過我的發。

“我倒不是怕,擔心還不是正常的。”我手下用勁,“公孫瓚不是父親的對手,他這次輸定了。我擔心的倒是另有其事。”

他一時沒說話,隻是靜靜看著我,笑道:“哦,我的妻子成了江湖術士?快快道來,看看你說的對不對?”

我坐起身,定定望著他,“父親對三弟的喜愛,你是知道的。”他的手不再摸我的發,枕在頭下望著我,我得到回應,繼續道,“這次,父親定能打下幽州,如今,大哥任職為青州刺史,那麽,幽州刺史……我擔心的是,父親,會讓你留守。”

他仍定眼看我不語,伸手,拉我入懷,頭埋在我的發間。“連你都看出來了,洛兒,我們真真是心有靈犀了。”

“即使如此,我也隻能奉命。” 許久,他輕聲道,“不過,我肯定要把你接過來的,你勿擔憂”

房中撒了一地冷月,我們倆相依相偎,貪戀最後的溫暖,我們十指相扣。我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此而已。

我轉頭看到案榻上的玄衣,那是我極盡未出閨時學的女紅活為他做的征衣,內裏外翻,繡了平安二字。

平安,何其容易。這僅僅隻是個開始,我自以為是的聰明終究會害我一世,可是當我發現時,都已經太晚了。從來都是紅顏禍水,從來都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