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福履成之

從無極縣甄府到鄴城袁府大約有兩天的路程,迎親的車攆雖然布置得很好,可我依然很不舒服,胸口時時會悶得我無法呼吸,我必須張大嘴以讓我吸入更多的空氣,太陽穴隱隱作痛。

是夜,迎親的管事安排好住宿。

喚來念弟,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裏作伴。明日就能抵達袁府,可是我的心裏為何沒有一絲的期待與喜悅;也沒任何不安與逃避。像極了後院廢棄的古井,無波。

念弟今日一路上隻是靜靜坐在我車攆後麵的隨行馬車裏。就連中途用餐時都沒有任何言語。她的一雙眼已經哭腫了。

此刻,她也隻是默然無語,端坐在我跟前。

“念弟,”我的手已輕輕覆上她的手,指尖冰涼。我心中一痛,不覺用力握住,“我知你。”

念弟不語,反手握緊我的手。

一時無話。

許久,念弟似乎想起什麽,莞爾一笑,道:“我倒想起一事,隻是近日太過繁忙,倒忘與您說了。”

難得她此時的微笑,似乎又回到在家中的每個夜晚,無所牽拌,了無傷感。

我便回道:“是什麽?”

她也不及著回,賣起了關子:“您可記得那年流觴會咱們在蓮地遇見的那位翩翩公子?您失足落水,是他救了你呢!”

顯奕!

指尖微抖,心弦一緊,我怎麽會不記得呢?

念弟曉我記得,定眼瞅我道:“您可知他姓名。”

我抬首,“我知他名喚顯奕。”

“那,那您可知,”她的臉莫名的微紅,手上更加用力,“您可知曉,顯奕隻是他的字,他的姓名,”

我竟緊張起來,無波的內心此刻已經無法平靜,暗濤洶湧,好像隻要投入一礫沙都能引起軒然大波。

“洛兒,他姓袁名熙。”

我一驚抬首,眼前已然模糊,似乎又看見那個騎著馬劍眉入鬢,無畏的笑,那個在漫天煙火中喚我洛兒的男子。多日的煩悶一掃而空。

我回神,仍然不敢相信會有如此巧合,抬首看著她的眼眸。

她看出我的疑慮,啞聲道:“袁紹二子,你的夫,袁熙,字顯奕。世間再無他人。”

不及他想,我張口問道:“你是如何知曉?”

念弟頜首,呡嘴道:“自然是他告知的。”

對啊,堯哥哥定是知曉的,除卻他還能有誰告訴念弟呢?

“你定是想到堯了,方才想起這般事了?”我輕聲

道。

“洛兒,我們不要再提從前,往事不再。今曰之後,你就是袁家少夫人,姑爺如我們所見定是可以相托之人,我也就放心。”說著說著,她的臉龐便被淚給浸濕,她也沒顧著去拭,任由兩行清淚肆流,“洛兒,從今往後,你好,我便好。”

我微笑不語,隻是輕輕拭去她臉頰的淚。她見我雙目濕潤,趕緊伸手,食指輕輕拂過我的眼眶,笑道:“明日就是你的大日子,可不能哭了。”聞言,我破涕為笑,上前擁住她。

念弟,我已無怨。你可知,我真真想要你好。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透過車簾的隙縫,看到那一刻的他。

如初識的那時,他仍騎在一匹紅棕色的高馬上,身著玄黑色婚服,墨色的發束,紅色發帶隨意搭在肩上。他靜靜地望向這邊,站在鄴城城門下。

我垂首,停留的車攆再次啟程,而現在,在我的前麵,是我的夫,顯奕,袁紹的次子,袁熙。

仿佛過了無比漫長卻也極為短暫的等待。馬蹄停了,車住了。

簾被拂起,我伸手搭在迎來的手上下了車,一時眾婦卜擁簇著,我也隻能急急地跟上步子。我悄悄抬眼,借著帷帽揚起的瞬間,尋找我的良人。

可是除了婦人竟不見他人,我低眸,還未來得及失落,手中便多了一節紅繩,那是同心結,繩的另一頭便在他的手裏。

眼前雖隔著帷帽,可我仍然能看到玄黑的身影,領著我,一步步走入他的世界,就在此時,他突然回首,我竟清楚地看見他褐色的眼眸,劍眉入鬢,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進入青廬,成了拜禮,沃盥之後,他於西麵,我於東麵,對席而坐。我端坐不敢有過多舉止,侍從遞來的肉盡食,交杯的酒也飲盡。主婚人高引:“禮成!”宴飲開始,女侍攙扶著我出青廬,入內室。就在起身時,一隻溫暖的手扶住我,輕輕拍著我的的手背,我緊緊握住,念弟,你一直都在我身旁。

婚房裏隻剩下我和念弟,她偷偷塞給我吃食,還不忘笑著囑咐:“慢慢著吃,別弄壞了妝顏。”我但笑不語,細細吃著,罷了喝了茶水,頓覺好多。

念弟剛告知我賓客已盡散,門就被推開,念弟退到一旁,我一時不知作何,緊緊絞著衣袖。

侍從道:“公子,您別著急!還得脫服呢!”他沒言語。

念弟輕道:“奴婢為您脫服。”

屏後,她小心而溫柔地替我脫下婚服,我突然想掀開帷帽看一看她,可是被她製止,幫我

理好帷帽,隔著一層羅紗,她笑了。便安置好退下了。

現在,屋裏隻有我和他了。

他負手立在我跟前,靜默無語,我知他在看我,可是我卻不敢抬首瞧他。

他慢慢走近,轉身與我並肩而坐。突然伸手覆在我手上,隻覺指尖血脈跳躍,呼吸也變的急促,我仍不敢有過多的舉動,定坐不語。

“洛兒。”

像是久經幹旱悶熱我迎來了的第一滴雨滴,像是寒冷陰涼冬日裏的第一縷陽光。我抬首看他,隔著羅紗,相對而視。

他繼續道:“其實,那年流觴會我害你失足落水,將你從湖裏救起,在甲板上拂去你臉上的濕發那一刻起,我便知你定是我未過門的妻。世間上,傾城如你,再無他人。”

我低語道:“直至昨夜,我方知……顯奕,便是袁熙。”

“嗬嗬,”輕鬆卻有些許失落的感覺,“這樣也好,好過我近一年的日思夜念……”

我隻覺臉頰燒得火熱,心裏甜蜜至極。“你何時變得如此油嘴滑舌,”我想起初見之時,他濺我一身泥還強詞奪理,我一時興起反嘴道。

他搖搖頭,含笑道:“那今後漫漫年華,你可願聽我油嘴滑舌?”

我微微頷首,翻手,指尖輕觸他的指尖,他有所回應,輕輕摩挲,十指相扣。

他似意識到什麽,突然變得莊重而緊張,伸手慢慢挑開羅紗,拿下帷帽鄭重地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我從未有過如此清晰而仔細地看過他,這個陌生卻又在夢出現太多次。我伸出手欲觸他的臉龐卻揣揣不敢向前。他笑著握著我的手撫上他的眉梢。指尖沿著眉到臉頰到鼻梁,收手止住。

他也不說話,任由我撫摸。見我停住,唇角輕輕揚起。

“你準備這樣看著我一整夜?”很久了,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靜靜看著我。

“不,我要這樣看你一輩子。”

我輕笑不語。夜色漸濃,隻著一件裏衣倒覺著微微有些涼。

他抬手溫柔輕撫我的臂膀,眉間微微皺了一下,手上用力,身子微微向前傾,我閉上眼,等待他漸漸臨近的氣息。

一瞬間,我似乎掉進了漫漫溯流,愈陷愈沉,愈沉愈深。我隻有張開雙臂,擁住滿滿的溫暖不願放手。

紅燭羅帳,我願將我一生托負與他。

“夫君。”我自喃喃道。

他停住,附在我耳邊,輕吻我的耳垂,道:“洛兒。為夫喜歡你這般喚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