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倉促成婚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那次相視我為什麽會淚流滿麵,我一直都沒有找到答案,也許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就在以後的某個瞬間,我突然想起那夜的彩燈,那夜的淚,那夜他的眼中的苦,我才想起一切,那樣令人痛心,卻永不可彌補得了了,無法挽回。

之後便沒有再遇見他,也許就是在那一夜,我最終走失在他的生命裏……

我懵懂的活了十三年後,迎來了我十四歲的春天。我的大哥豫在這個明媚的春天去世,毫無征兆的。

得到消息便直往母親住處,我不敢進去,因為我在外麵已經聽到母親的哭聲,撕心裂肺。儼站在門邊看見我,拉著一旁的堯出來,他們俱是紅著眼眶,咬著嘴不說話,堯雙拳緊握,紅憋的通紅。儼則定定地看著我,終於開口道,“說是在路上染了風寒,吸了涼氣,沒就醫就往家趕,就……”他撇過臉,不再說話。

“儼哥哥從來就沒耍過小妹呢,今個兒怎麽也和堯哥哥胡鬧,我這就在屋裏等著,豫哥哥一定會回來的!”我不顧堯刹那轉過的痛心的眼神,轉身就走。迎麵碰上個丫頭,她看見我們,哭道,“公子,小姐,不好了,豫夫人不知哪得來的消息……當下就暈厥了過去,現在又給疼醒了,怕,怕是,要生了!”

我側目看過去,兩位哥哥俱是一楞,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去,快去南街把陳婆子請來接生!”我冷不丁地發話,把那丫頭嚇了一跳。

“還不快去!”一陣威嚴的聲音,身後母親杵著拐,由丫頭扶著顫微微地站在門口,她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滿臉疲憊,滿眼淚痕看著我。

我歎了口氣,不再看她,拖著步子回身走了很久,到了房裏,念弟一見到我,眼也紅著,盡快迎了上來,扶住我,我一得勁就撲到她懷裏,我真的很累,很累,也許我睡一覺,明天起來,就可以看到我的豫哥哥微笑負手看著我,就象以前一樣,告訴我,妹妹,我回來了。

睡醒了,屋裏屋外都掛了白燈,來往的丫頭家丁也都係上了白色腰帶。沒有了歡笑,打鬧。

嫂嫂生了個大胖小子,但卻沒有因為他的到來增加喜慶,他永遠失去他的父親溫暖的懷抱以及慈祥的疼愛。他的到來。他父親的逝去。他母親的罹難日。

他長得很像豫哥哥,有雙會笑的眼。我告訴嫂嫂。

嫂嫂隻是微笑著不住的流淚。她一直躺在床上,身子很孱弱,一陣風都能將她吹起似的。

哥哥會回來的,他還沒給他寶貝兒子起名,沒抱過他,沒教他字,沒看著他長大呢!哥哥會回來的!我看著嫂嫂笑,我想讓她也相信,和我一樣的相信!我的豫哥哥會回來。

可是嫂嫂隻是看著我哭,她說,宓兒,宓兒,他不會回來了。

豫消失在我們生命中的幾個月裏,我出奇的

安靜,每日學女紅,沏茶,我學的很認真,隻因我不願再讓母親煩擾。她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生活就像水中的浮萍,悠然於平靜的湖麵,無起無跌,無漲無落……浮萍,孰不知,在它溫柔的表麵暗藏怎樣的暗流。

因豫的喪事後有三年守期,袁家來人請求今年完婚,母親答應了。

那時聽到消息,我正在刺繡,針尖在我微愣一下刺到手心,微麻的痛感,幾乎讓我忘卻了心裏的一陣刺痛,眼前忽然看見那雙褐色的眼眸,那張清麗的臉龐,聽見他低低輕喚,洛兒,洛兒。

可是,現在,我要成為新娘,他又在哪呢?

秋日,水榭小樓上。

一掃近來的沉悶,兩個哥哥和我在小樓上暢飲,最後一個小妹就要出閣了,不知是應當高興還是難過。

一時無話。

我拉拉堯和儼的衣袖,笑著說:“別這樣,妹妹要嫁人了,哥哥們應當高興才是!”

儼沉默的喝了口酒,堯則臉一沉,悶悶地道:“大哥走了……母親這大半年來勞心勞力,眼下也隻有你在眼前,現在你也……唉!”說著悶了杯酒。

“堯哥哥,我雖離家了,但家裏不還有嫂嫂?”我輕拍堯又欲舉杯的手。

“恩,妹妹說的是。我也會幫著母親打理生意,”儼扯出一個微笑,“大哥走了,我既是二哥,自然要學著些的。”

我打心裏很是欣慰,堯不等我問,站起身,負手望著樓下波光粼粼,說:“現下時局不定,曹操挾皇帝定都許昌,狼子之心可知,我願投身軍旅,也好過在這安享太平!”

“好!堯哥哥,你有儼哥哥為後盾,不愁沒有機會一展身手!”我知道儼和堯的性格,他們的一番話也是意料之中的。

那天我們喝的很多,談著各自的理想,我沒有想過自己的,因為我不曾認真的想過,我一直以為我隻想過安定的生活。我也沒有想過,原來現實和理想差距太遠,直到最後,才明白人算不如天算,我們想的都太過於簡單。命運真是一切人間戲劇最成熟、最具匠心的設計師。以後的日子裏,我經常想如果一切都如今日我們所說的,那我們幾個人命運會不會改變呢?

門外吹吹打打,滿眼火紅,夫人們在我跟前左晃右跑,我不知道為什麽,腦中空茫茫,隻是透過銅鏡望見念弟與堯遙遙相望,無言,淚千行。

母親沒有答應堯和念弟的婚事,她沒有對堯說什麽,隻是握著奶娘和念弟的手說,我對不住你們。

夜深,娘才坐在我旁邊,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是看著你們幾個一起長大的,堯,還有念弟,我都知道。隻是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嫁過去,她和你一起長大,又很聰明,隻有她陪著你,我才放心!她哭了很久,很久。

她說,你以為袁紹作甚要你做兒媳

,哼,曹操借天子以自重,迎漢獻帝都許。袁紹始料未及,現下,他需要的是我甄家的巨富,還有,還有你的才智。你從小就和別人家的姑娘不同,識字習策,樣樣不讓男兒!這才是他的目的吧。

看我不說話了,起身離去,很輕的聲音,她說,念弟是個好姑娘,你是我甄家的女兒!

念弟穿過眾人,拿著珠花到我身旁,紅著眼給我簪在發間,我抬手握住她發抖的素手,她看看我,低頭,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我轉身,輕道,“我答應了堯哥哥,定會好好照顧你。等時局穩定了,我在那邊也安定了,就把你送回來。”

“不,小姐,既跟著您了,便不會再有回來的理,奴婢知道,配不上二公子,但是既知他對我……而且,還有小姐夫人對奴婢一家,大恩大德,奴婢再無任何怨言!”她淚眼婆娑,嘴唇咬的發白。

我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麽。心裏像堵了什麽,很不舒心。

我像木偶受著擺弄,渾渾噩噩,蓋上蓋頭,由眾婦攙扶著走,越過門檻,走著就看見一雙小巧的腳,還有嬰孩的笑聲,我就知道是嫂嫂,她是未亡人,一直不讓進我的婚房,在門外頭等著,我看不見她臉,想去抓住她的手,卻抓到一隻嫩嫩柔軟的小手,是思毓,豫的兒子,真是後悔,近來也沒好好陪他。思毓的名是我給取的,思毓,思豫。

眼前一片暈紅,隻能隱約看見嫂嫂的模子,我哽咽道,“嫂嫂要好好的,照顧孩子,好好的,要替妹子行孝道,母親就拜托您了!”

“我會的!一定會好好侍奉她老人家。”她的聲音很沙啞,想必也哽咽了好久,“思毓,也會好好的。”

外麵的喇叭聲很刺耳,腦袋聽的發脹,幾乎想逃離,逃離,好奇怪,竟想到這個詞!

母親握住我的手有些發抖,我想此時哥哥們就站在旁邊,我和她說了很多,出於一個女兒即將離開母親的最後告別語言,也出於讓堯再多看看念弟幾眼。

“女兒走了,娘您要好好待嫂嫂,千萬別聽他人閑語。”娘親的手微頓,泣道,“母親會將秀兒當女兒一樣疼愛,乖女兒。”說著就抽泣著。

我眼有些熱,不願再說。

轉身,上轎。

公元196年,也就是建安元年,十四歲的我嫁進了袁府,開始了我生命的另一個旅程。

我離開了我生活近十四年的地方,離開我的兄弟姐妹,離開了我的母親。我悄悄掀開蓋頭的一角,望向簾外,隔著簾幔,模糊地看著路旁的行人佇足觀望,望著他們這十年來的驕傲離開了這個鎮子。

我離開了這裏,去我另一家了,我的夫,我的丈夫,袁紹的二子,袁熙。我應該欣喜,可是我的內心除了失落,無助,與哀傷,竟沒有一絲喜悅的心情。相反,耳畔枯燥的樂聲把我內心的孤寂嘲弄得體無完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