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玉蘭花開(一)

天方微亮起來,滿室水仙暗香浮動,我就醒了,這幾日總是早早的便醒來,再也睡不著了。嬋娟聽得聲響,斂聲進屋來,瞧我已無睡意,收拾東西侍候我起身。

說來,我真是很喜歡這個丫頭的,不知怎的,瞧見她,總是很熟悉,給我的感覺竟然有些像嬈元,皆是一般活潑性子。渾身上下有股子朝氣,也叫我舒服,讓人寬慰。

梳洗妥當,借著這大好的清晨時光,總是要尋著本好書半躺在臨窗的榻上看上一陣。隻是今日倒是起的早了,天色還未大亮,較為昏暗,不宜讀書,便仰首躺在榻上,望著灰蒙的天空,厚重的浮雲滿滿蒼穹,雖是清涼之氣的早晨,卻有些壓抑。

庭院裏的花匠皆忙碌起來,一派勝景,亭台樓閣之間裝飾著各色美麗絕倫的花燈,石刻或是窗漏,凡露縫裝成隔筩,其間密插各種花枝,一片瑰麗春光。

我竟是瞧著一陣恍惚了,嬋娟從屋內取了件輕衣,覆在我身上,道,“雖說入了夏,可是早上最是涼氣逼人,切莫要感染風寒,那奴婢就要遭殃啦!”

我收緊衣領,臨風站著,有微微涼意,又不叫覺著冷,倒是清爽之極的,空氣中還彌漫著陣陣花香,竟是神情氣爽,格外舒暢。不知今日為何這般盛景,便問道,“今日是有何事麽?”

嬋娟順著我目光望去,望著這盛麗之景,轉臉道,“夫人不知麽?今日卞夫人及許都家眷悉數抵達鄴城,卞夫人受寵至今,榮華極致,所以布置華麗好迎她!”

卞夫人。

那個劉良心中的那個人麽,斷他心腸,叫他流浪天涯,出世為術終身不娶的人;那個袁紹眼裏的蘭兒,傷他至深,叫他誤了妻子,荒了流年的人;那個劉夫人口中的倡女,嫉恨之極,卻從未見上一麵的人。終於,要來了麽?

我深吸一口寒氣,卻入了鼻腔不似寒氣,倒化為絲絲滑意,一順入腸。心裏便更像瞧瞧這位卞夫人了,聽得她那麽多的故事,早就思量這該是怎樣風華的女子。又想這卞夫人是子桓子建與二公子的生母,二公子我倒是不曾見過,不過瞧著子桓與子建,料想這位卞夫人,自是傾城不假。

正想著,就聽嬋娟道,“算著時辰,想是午時過後方可抵達,大人有吩咐,屆時,請您一定要去相迎。”

一定要去的麽?忽的想起那日曹操之言,他說我若為男兒,定收為義子。可我是個女人……卞夫人,是這司空府的女主,是曹操的正妻,自是位高榮重,而我隻是司空府的賓客,說的不好聽的,隻是一介俘虜,可是今日要我相迎,莫不是要與我為好?

一陣涼風傾瀉,倏忽而去,卻實實叫我一顫,拉緊衣物,便移步入屋。

幾近午時,嬋娟便進屋來,通知道卞夫人一行人以至鄴城官道,即將入城,又道,“夫人,奴婢為您重新梳頭吧?”

我微微一愣,笑道,“不必,就這般挺好。”

“夫人即便不施粉黛,不佩珠玉,也叫他人失色!”嬋娟歪著腦袋,倒是一副討巧模樣。我淺笑道,“你且不知,今日是卞夫人臨府之日,怎能搶了她的風頭。這般便好,走吧。”

已近四月,城門兩側錦旗高掛,映著春色,倒是一片欣欣向榮,柳絲兒守著它的翠綠,蕩滌起萬千柔情與季風昵喃。我甫一拂開車簾,便瞧見子建青色衣衫,欣長的身影,遠遠迎來,眼眸瞬亮,笑意洋洋道,“洛兒也來了!”

我微笑頷首,就著他伸來的手,下車來,與他並肩至城門左側相候,人頭攢動,我環顧四周,曹操並不在列,便問身旁的子建,“怎的不見司空大人?”

子建麵有難色,眸子裏黯淡一下,道,“爹他一早起來便頭痛不已,現下華先生在他左右。”他深吸一口氣,歎道,“他還叫子建勿要告知娘,以免叫她擔心。”

他複回首望著城內,百姓伸著頭遙相相望,抿嘴緊眉,“城裏流民甚多,爹前些天就開始聚民,以防今日會有不測,也是鬧心的活。”

我不禁唏噓,想曹操一代英雄,竟也是如此心細如塵,愛妻如此。他是個武夫,可也是個丈夫,心裏不禁又是一陣欽佩,不覺擔心起他的頭風症,又想華佗既在其側,也得平安無事的。

正思量,遙見錦車華蓋搖搖相護,一派氣勢,出現在眼前。為首駕馬引路的

竟是許久不見的二公子,曹丕。

但見他穿著紫色華服,悠然執著韁繩,棗紅馬晃著腦袋優雅邁步,卻顯得馬上的主人更顯慵懶之氣,可靈峻的臉上又如冰花凝著的寒梅,瀲灩鳳眸一掠而過,忽的有絲笑意,趨馬轉頭,向著錦車一側駕去,俯身在車窗說些個話,車簾並未拂起。

瞧他說了幾句,便含著笑意對身邊將士下令,將士一揮手,車隊霎時停住。在城門前停成長龍,最前麵的錦車定住,車簾拂開,裏麵的婦人便屈身而出。子建連忙迎將過去,笑意蕩漾,喚著,“娘!”

她踏著腳仆的被傾身下車,優雅落地,一雙玉蔥似的手撫上子建眉眼。我遠遠瞧著,即使的富貴如此的家世,也阻不了人間親情,骨肉之情。忽的一陣悸動,心裏一片荒蕪,想起我不知身在何處的孩子,竟是難過起來。

眼角處仍是無法忽略那灼灼目光,他一躍從棗紅馬上跳下,華衣翻飛,負手而來,嘴角早已揚起,附耳輕聲道,“一別多日,子桓可是如度年月,別來無恙?”

我揚著頭顱,笑道,“我道怎的多日不見,原是有要務在身。”

他的笑總是讓我覺得有絲冷豔,不敢小視,“有宓兒這句,子桓就知原來宓兒也是想著子桓的,倒不枉子桓日念夜思。”

聞言,早已有一片桃紅相映,別過臉來。子桓雖是俊美如斯,可是不似子建溫婉如水,卻是極為陰冷,可偏偏言不端,倒叫我覺著微有難堪了。

正難解,便聽見子建如清的聲音,像極了夏日裏芙蓉綻開的聲音,“娘,這位便是上蔡縣令甄逸之女甄宓,甄夫人。”

——我隻能是甄逸之女,甄宓了。

抬眼笑相對,正迎上她美豔如彤的鳳眸,刹覺春色皆失。

卞玉蘭,卞夫人——曹操的正夫人,體態雍和窈窕,容顏嫵媚豔麗。細致的眉蛾掖藏絲絲貴氣,塗著淡朱抹著微丹,噴香懷馥,著錦衫,移金蓮,在暮春的姹紫嫣紅與茵茵芳草中,帶著滿臉喜色,牽著子建的手臂。

她輕啟朱唇,笑言道,“既是上蔡縣令之女,那便是甄宓,宓兒,何來的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