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花開堪折

破城那夜,曹操將母親請去,直至深夜方回來,母親蒼老的臉上,滿是淚痕,空洞的眼睛直視著虛無的空氣,如訴如泣,喃喃自語,“這都是命,這都是命。”。

命,這都是命。死死拽著人最後一絲奢望,在給人希望的時候又瞬間撕裂了他,刹那成永劫。就好像自袁紹死後,母親便如一朵枯萎的白蘭花,不複綻放,一瞬間滄桑了時光。

母親與我在這袁府,我們自己的家,卻嘲諷般待我們以上賓之禮,可是,卻與俘虜無異。日日隻能待在院裏,方一出府門便叫人擋住。我們已為人囚,還能有什麽奢望。

我從來沒有問她與曹操究竟怎樣,隻是那日曹操的溫柔如水眼眸中,那般無奈,萬般多情,霸氣豪爽如他,竟也有如斯美好時刻。我不得不相信,他們之間的事,不得不懷疑,當年母親講述的故事究竟是怎麽樣的。

夏天確實是叫人煩躁不堪的季節,夏蟲一直都是叫著的,竟是不曾停歇過。偶爾一絲的涼風,仍是夾了城裏叫人傷心的氣息。隻是,悶悶不樂的不是因為天氣如何,而是此時此刻襤褸的心境。

審配身死,虧得曹植請求厚葬,這般也是好的,倒是叫我心安許多,轉念卻又是對曹植又是一陣歉意,想他的傷勢還是沒好,得著了機會,便前去探視一番。

夏季花期崢嶸,鬥豔百芳。庭院裏的繁華的花草是不知主人不再,時過境遷的,依舊綻放似錦,灼灼熠熠。當年的人麵繁花相交映,如今繁花仍似錦緞,人已是麵目全非了,不得不叫人一陣傷感,一陣彷徨。

穿過花苑,沿著庭廊水榭,便是曹植居住的樓閣。許是子建養傷之所,守衛倒是不在園內,自是寧靜之極。

我方踏進門檻,便瞧見華佗席地而坐,仰頭喝了口酒,複又拿下扔給一旁執筆的曹植,曹植一邊奮筆疾書,一個轉身,借住酒葫蘆,仰頭便喝了起來,罷了大讚一聲,“好酒!”

一抹墨色麻衣飄飄,一抹青色長衫翩翩,此二人當真是酒逢知己,千杯也嫌

少。

見我進來,曹植連忙放下酒葫蘆,置好筆,迎了過來,喜道,“今日一早便聽聞喜鵲在窗前叫個不停,原是貴人到訪,有失遠迎。”

一開口,竟是清涓的桃花香味,這次想是桃花釀。

瞧見他俊美的麵容,心裏的煩悶竟是一掃而空般,變得輕鬆起來,莞爾道,“子建的傷現今瞧著像是痊愈了?”

華佗仍是就地坐著,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道,“老頭在此,還能有甚事。”

我知華佗脾性,也不去較真,轉而對著子建恭敬拜將下去,他微微一怔,忙伸手欲扶我起身,急道,“你這是做什麽?”

拂過他伸過來的手,我深深低眉道,“我袁家守將審配戰死,幸得子建你仁心安葬,叫他魂歸安處,在此謝過。”

許久,方聽的曹植幽幽的聲音,“你這是做什麽?”

我一抬首便瞧見他瀲灩的鳳眸,藏著悲涼,看見我堅定的眼神,垂下眸子,道,“審配忠肝義膽,子建自是佩服萬分,安葬他亦是我心之所願。”

一縷陽光打在檀木的桌上,隱約塵埃在上麵翩翩起舞,安詳之極,忽的一陣風,打撒了這番安靜。子建額前得一絲碎發迎著風舞了起來,襯這這張臉,這雙眸,早已驚豔了流年。

華佗在一旁品著美酒,不理會我們,我瞧他飲的正酣,便道,“我聞著味,倒像是春日裏桃花香氣。”

子建別看臉,瞧著華佗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笑道,“確乎是桃花釀,隻是子建倒覺著先生的酒釀和別的不同。”

華佗一聽,麵色喜氣洋洋,傾身笑問,“怎的不一樣了?”

子建身形未變,眉眼確是飛揚起來,“別的酒,隻是酒味,喝了卻是不知何釀;先生的酒,子建還未飲,便聞花香,仿若置身於桃花之中,忘乎所以,。”

華佗得意之極,複又問,“喝了又是怎樣?”

子建一抹淡笑,灼灼目光望著我,道,“喝了,便早已醉在心裏了。倒想放棄所有,尋

得那片桃花林,隻願為那桃花仙,摘得桃花換酒錢。”

我心裏不禁微微一顫,竟是與我所想想象,隻是放乎所有,談何容易。淡淡別過他熾熱的眼,雖是笑著,可意確是涼的,道,“倒有些采薇南山的意境了。”不等他說話,複又向華佗道,“此時已是夏季,何以仍有桃花來?”

華佗嘿嘿的笑起來,就著葫蘆口細細的聞著,笑著反過來問我,“現今確是沒了,可是老頭就不能在它盛開的時候摘了?”

“灼灼的桃花開的爭妍,竟是片片摘下?”好春景也叫他給悔了不是?我暗暗可惜著,詰問道。

華佗笑意未減,眼神卻認真起來,“丫頭,花開堪折,隻須一折。不負了那景色,亦不悔了這韶華。”頓了下,又複往日嬉笑模樣,道,“老頭不折了它,現在哪來的好酒喝?!”

陽光照在他微有些佝僂的身體上,光束裏的塵粒倒像是縷縷華煙在他的上空盤旋著,慢慢散去。他手執酒葫蘆,被陽光強調出的明快的輪廓,賦予了朝陽般自由而又生動的神韻,遙遠而幹爽。

我瞧著他,不知究竟為何,對於昨日想念竟遠遠超乎對於明日生活的期冀,我寧可悔了這段韶華,也是不願負那春景。可是明明在生命之中,似乎是一件正在發生的事情,不被自己所掌握住,依舊在擺布著我的心情,難以抒懷。

歸去時分。

華佗說,花開堪折,隻須一折。丫頭,當日你退了小娘子,那時你仍是袁婦,他是劉備的人,終歸是要走的。老頭也不好說甚,由著你們,可是你一意要來尋得顯奕,叫小娘子好生傷透了心肝。

華佗說,如今,鄴城一破,袁氏亦亡,顯奕……你終是曹操的囊中之物,子建癡情如此,男才女貌,你若隨了他倒也是佳話不假。何苦再負韶華,斷人心腸。

華佗說,老頭的桃花釀太醉人了,酒後胡言亂語,出得老頭口,入得你耳。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先生當真是醉了,過猶不及,切莫再飲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