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自投羅網

曲喬的臉色確是越來越不好,蒼白之極,薄唇確是毫無血色,一日下來,大多是昏睡著的。

我趁著白日,拾來枯木,用草將它們紮在一起,將他安放在上麵,試著拉起。方行了幾步,草繩便斷了,木枝散了,曲喬任由滑下,麵色隱忍。

瞧著他的臉,幾番零散,竟將他身後的傷口扯開,漫出血來。我心裏難過著,忽的眼淚就掉下了,無助地坐倒在草地上。

他微微睜開眼,勾唇想笑,竟也笑不出了,抬手想為我拭淚也沒力氣,深吸口氣,道,“小姑娘,哭什麽?”

聞言,我不覺氣絕,反唇道,“什麽小姑娘,小子,我可是比你大好幾呢!”

他苦笑著,累極仰頭躺著,道,“已見到了想見的人……死了,也不冤了……”

我倏忽站起,哭著道,“你不會死!”

我擦幹眼淚,從腰間拔出隨身帶的短刀,又去砍了些須長且韌的草藤,將木枝紮起,可是曲喬總是會從上麵滑下,他幾近昏迷,根本不能待在上麵。我待在原地,想起酒館中那一瞥,他遞來的水,想起那夜,他舍命救我。便不再猶豫,解下麻布,拿起短刀,從後腦勺處剪下長發,分成幾小撮,將他手腳上身係在木枝上。發絲長又輕柔,既安定了他,又不至於傷著他。

事畢,趁著天還沒黑,拉起長藤,沿著河水,艱難向前。我自小養尊處優,竟是從未有過這般,體力自是不支,走幾步,停幾下,複又咬牙向前。口中竟有絲絲甜意腥味,汗如雨下。

“洛兒,”忽聽得曲喬喚我,我連忙停下,隻聽他道,“我可以走的,無須如此……”

我不理他,見他唇幹的竟泛起白皮,便跑到河邊沾水過來擠給他喝,道,“你幾乎是昏睡,難道要我背著你不成。”他隻管喝,不再說話,潤喉之後,他盯著我的赤足,歎口氣,吃力道,“鞋,穿我的,總是好的。”

我知他的意思,也不拒絕,脫了他的鞋,是大的多了,我扯了草墊在裏麵,穿著頓時舒服得多了,我笑著對他道,“我們就快到鎮上了!你一定得撐著。”

想動彈,低眉瞧見被青絲綁住的手腕,一抬首,鳳眸裏似是凝著露水的曇花,滿目芳華。

我穿了他的鞋,腳下也不似之前火燒的疼,因著青草,反有絲絲涼意,步子也邁的多了,希望倒是越來越大。

直至中午,日頭正好,於我卻是悶熱難耐。尋了桑果,先嚐了,甜的就叫他咽下,酸澀的自己咬牙吃下去了。酸的桑果汁沾在掌心,一陣鑽心的疼,我倒吸一口氣,卻見兩隻纖手,已是滿布傷痕,結了痂,又複冒出血絲。我用舌尖舔了下,腥甜的味道。

再拉的時候,將衣服撕了成條,包裹住手掌,方覺好點。

似乎時間隻是停留了,我回望躺著的曲喬,他雙目緊閉,緊緊抿著嘴,他背後有傷,估計每次走動都會碰到傷口,極是昏睡過去,仍是感覺得到痛麽?

太陽漸漸沉下,晾在河麵上,眯著眼望著我們倆,依依離去。我不知那夜到底是跑了多久,何以走了一天竟也不到鎮上。

月亮臨江,照亮我夜行的路。

露水極是重,草上沾了露珠,泛著白色閃爍的光。腳底卻越是滑,不甚好走,便索性停下。瞧著他的麵容仍是蒼白,白日裏隻食了桑果,竟找不找其他的吃食,再不抓緊,隻怕沒來得及醫好,倒能餓死。

思及如此,立馬抖擻精神,還是將鞋脫下行走,倒是不甚滑了,便加緊著步子。

全世界仿佛隻剩下自己的呼吸聲,還有木枝與草擦著的聲響。

不知過得多久,我頭腦脹痛,手上火燒的疼痛,腳底微麻。

“公子!”忽聽得誰在叫喚,我晃晃腦袋,想是我累極出現了幻聽,正想著,卻又是一聲,“公子!”

連曲喬都聽見了,微有些動靜。我知這次不是幻聽,放下木藤,循聲跑去,叫著,“在這,在這!”我扯著嗓子,卻不知叫的有多高。

“額……”曲喬微轉過頭,昏沉沉地望著我的方向,我連忙跑到他身旁,大喜道,“聽聲音,倒像是阿木的,曲喬,你有救。”我確是高興的,阿木還活著,那念弟呢,會不會一並被救下?有了點希望,也好過無望

,我見他嘴微張微合,便又道,“你在這等著,我去叫他過來!”

“洛兒,別,”他抓住我的手腕,深吸一口氣,啞著嗓子,咬牙道,“你用青絲纏著我,這一輩子,怕是情絲相纏,我再也不能解脫。這一世,我,定不會負你。”

我聽得他所言,隻道他是謝我說的這些,便靜默不語,想著遠處阿木的叫喚。

隻聽曲喬手上加力,輕輕道,“曲喬,參天喬木,日下高歌。”

“你的名字,我知道啊。”我不解他為何突然說這些,阿木的叫喚由遠及近,我心裏最是歡喜之極,他有救了!

曲喬似乎沒聽見,依舊望著我,眼裏盡是碎琉璃般泛著光,卻是淒涼的溫度,他望著我一字一句道,“我不叫曲喬,參天喬木,日下高歌,才是我的名字。”

他不等我疑惑地眼神,苦笑道,“你也不叫洛兒,宓兒,對麽?”

我真真是怔住了,抽出被他握著的手腕,手空洞的眼神,腦袋一陣暈眩,教我坐立不住。我在心裏冷笑著,他竟是知道我是誰的,那他呢,什麽意思?

參天喬木,日下高歌。

阿木的喚聲,越來越近,其他人的聲音也嘈雜的顯現。我心亂如麻,害怕得手都抖動著,不住所錯。身後窸窣聲響,阿木尖叫一聲,“找到了,老爺!公子在此!”阿木喚著公子公子,撥開亂草,一陣腳步聲。

忽的淚如雨下,悲涼不止。臉上濕潤一片,卻仍是對著他笑靨如花。

參天喬木,日下高歌。高歌乃是曲一闋,日下高歌,曲日,是一個曹字。參天喬木,喬木以直著稱,木直,是個植字。

我深歎口氣,曹植,竟然是你。

我不再看他,整理衣容,站起身來,慢慢轉身,回頭。

他穿著烏金色甲胄,卻不似袁紹般高大雄壯,細眼犀利,長髯入鬢,卻是神明英發。天狼星下,仿若傲視一切,高不可攀。他身後急急匆匆地跑出了個搖晃的身影,搖著金箍鈴,墨色發散開,見到我的一瞬間頓時呆住,歎著氣,別開頭去。

曹操,我們終是相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