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山雨欲來

暮春時節,紅塵茫茫,綠水環碧山,漳河水迢迢,映著山花爛漫遍野皆著香。

我卻是無心賞這好春景了,現在我的樣子,神仙也難辨認出來了吧。我扮成了一名男子,穿著襤褸的衣服,滿麵塵霜。念弟亦是衣裳襤褸的落魄男子樣,我倆皆披著蓑戴著笠。一路來卻是平安之極。

初決定這般出來的時候,兩位先生怎的說都是不同意的,我再三懇求,才讓沮玄護送我們回至鄴城,直至城外,我遣回沮玄,他不能和我們在一起,隻會更引人注意,他要回去,為了嬈元,更是為了我的孩子。

我深歎一口氣,吹著河麵上的晚風。

“小姐,現下時候不早,我們是回去袁府?還是……”念弟靠近我問道。

我瞅瞅這路前路後,荒無人煙,河岸上隻一艘漁船迎著江風起伏,便抬腳走近,隻見一漁夫躺在船頭,翹著二郎腿,似在睡眠,鬥笠頂在頭上,將臉全部遮住,瞧不見麵容。

與念弟互望一眼,我止住欲上前的念弟,自己走近船隻,沉聲喚道,“船家,船家!”

那人聽得我喚道,似乎方從睡夢中醒將過來,緩緩抬手拿下鬥笠,站了起來,上下打量我們,那漁家滿目滄桑,皺紋布滿了臉容,舔舔被風吹幹的嘴唇,不屑道,“這船被人雇了,不載客。”

聞言,我心裏的某處竟是生出些害怕,可聽他言語卻是鄴城人不假,手腕臉脖皆是長期在外曝曬的痕跡,想來也不會有假,便沉聲道,“我和我哥哥家鄉遭了水災,我們有個妹妹在鄴城一個大戶裏做丫頭,便逃難到此地,想去投靠妹妹,可又不知賣到那家,想問問船家,這鄴城哪戶是大的?”

“賣女為奴竟都不知賣哪家去了!”那老叟更加厭惡地望著我倆,又是鄙夷,又是無奈,道,“鄴城你說誰大?隻一名門望族,袁家!”說罷,擺手進去,不再出來了。

我心裏的石頭倒是放下了,見他口氣麵容,看來鄴城仍是無事,袁氏安好。便和念弟匆忙上路,盡快趕回袁府。

走過碼頭,方踏上往城門的路,總覺得哪邊不對勁,我默然回首,卻見扁舟上站著一年輕男子,青衣揚起,身姿頎秀,被夕陽勾勒出一個如夢如幻的美麗側影。

他遙遙望著我,瞧不見麵容,我竟一瞬間的恍神,連忙別過頭來。

趕到袁府時天色已近暗下,月亮也懸在樹梢,滴著寒露閃著銀光,袁府大門鎏金的牌匾仍是金光熠熠,圓柱的朱漆卻是開始斑駁。

我和念弟特地繞了段

路,到袁府的側門處,敲門。敲了好些下,才聽見動靜,“吱”一聲,門開了。裏麵的人披著單衣,睡意朦朧,飄過我們一眼,滿是厭煩道,“誰啊,大晚上的。”

念弟向我點點頭,她曾走過好幾遍這裏,門房皆是熟絡的。

隻見念弟拿下鬥笠,拂起垂下的頭發,清聲道,“劉叔,你且看看我是誰?”

被喚劉叔的門房定眼瞧著,瞠目結舌,複又轉身拿來掌燈,又是細瞧一陣,忽的叫起來,“念弟姑娘,你……”

我們大喜相視,抓緊對方的手,劉叔滿眼淚光,望向我,疑惑道,“那,那這位是……”

我便也拿下鬥笠,整理好頭發,對他笑著道,“老夫人可好?”

母親出來的時候,竟是連衣服也沒穿好,隻著了單薄的外衣,淩亂的頭發,更顯蒼老淒涼,我心裏自是又悲涼難過一番。

她緊緊握著我的手,將我的雙手緊緊護在懷裏,哭的不能言語,一味的搖著頭,腿下也無力是的幾近跪下,我和念弟扶著她坐下。

她仰起臉,兩行清淚,哭將道,“宓兒,你總算是回來了!這些日子你到底是去哪了呀?!”

我也跟著傷心起來,淚花湧出,我跪在她膝前,哭道,“媳婦不孝,教母親擔心了!”

“怎的是你的錯,不是……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若非我一意孤行,遣你前往遼東……也就不會有這些個事端……”母親搖著頭,別過臉不看我。

原來,我遣的那兩個家仆竟是沒有回到袁家,不知生死。直至一月,也不見我的書信,便又遣人前去打聽,遼東那邊竟說從未抵達。袁家頓時慌了神,四處打聽尋找竟都無消息。前方袁尚倒是有消息了,他隻知我前往遼東,再後麵走失卻也不曾知道。顯奕竟仍無消息,隻知他孤身前往曹營,了無音訊,袁軍中皆傳,袁熙已戰死。

聞之,心裏倒是戚戚岌岌,幸得回來了,否則還不知何時能叫人安寧。

隻是,顯奕,竟是仍無消息麽?仍是流言蜚語?

我將路上遇匪之事,又至懸廬求醫一一告知母親,自然是省了張飛一說。聞言,母親一陣唏噓,冷汗直流,道,“回來就好,回來就還。”

一陣休息收拾麵容,母親至我屋中道,“隔日將孩子接回來吧,袁家的孩子總在外流浪也不好。顯奕……”

“顯奕也定不會有事!”母親言語閃爍,我便接著堅定地說道。她目光閃爍,執著我的手點頭,一滴冰涼涼的淚就流到我手背上。

可是我沒有等到派人去接孩子,曹軍大將夏侯淵便向鄴進軍,離鄴城五十裏,在洹水對岸駐紮。這僅是一晚之間的事。

我萬萬沒有想到,世間之事竟是如此巧合,如此諷刺的麽?那時擔心夏侯會進軍鄴城,便如驚弓之鳥,匆匆離開。如今如落葉歸根,終於回來,竟

翌日,夏侯便已虎視眈眈,去留不得。

第二日,鄴城卻是亂了,百姓紛紛恐慌起來。幸得審配蘇由二人領著眾將士堅守城門,方安定了一方人心。

袁府上下似是慢條斯理,卻已方寸大亂。

我方回來一日,早上便叫母親喚去,形容憔悴,見到我便哭了起來,道,“人終是算不過天的,宓兒,你與念弟怎麽回來的,就先怎的出去,審配會帶你們去密道,你們且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我輕歎,軟聲道,“母親,媳婦真是貪生怕死之人麽?”

“宓兒,你就是為了那孩子,也要活下去啊,待在何異於絕境甕中。”她目光堅定,聲音像是枯的麥葉,脆弱無力,瑟瑟瀟涼。

事不宜遲,回來不及一日,便又扮上男兒裝,在頭上戴了麻布,跟隨審配前往城腳密道,方出密道,便是漳河之濱,荒無人煙,深草萋萋,四周皆是發出嫩芽兒的古木。

“夫人保重。”審配不卑不亢,拜道。他雖然麵又倦容,卻是更加威武,堅毅的臉上讓城上的冷風勾勒的深深皺紋,深刻而炅永。

“將軍珍重。”我珍重行禮拜道。

他淡淡屈身,不再言語,轉身離去。

背後是巍巍城牆,已堵了我們得後路,無法回頭。前方是浩浩湯湯的漳河,波光瀲灩卻是暗流洶湧,我們隻有這條路了,總是暗礁遍布,也要破浪前行。

“小姐,我們現在去哪呢?”念弟輕輕抓住我的衣袖,迷茫地道,“要不我回去懸廬,與沮玄他們會合,再言其他。”

我向前走去,直至漳水河岸。河水隨著風起伏,拍打的河岸,我將腳微微向前伸去,河水一下子濕了鞋。抬頭望去,隻見一葉扁舟,在波濤中搖曳。那位船家在後麵搖著擼,身形隨著擼晃動。船頭一人,迎風而立。

我不會再等待,我必須堅強起來,守住我所要的幸福,而非如水載雪般飄忽不定。

顯奕,你說過的吧,即使隻有一瞬間的幸福,我也要把它真真切切的握在手心!

我收回腳,在草地上蹭了下,回頭對念弟道,“我們不回懸廬,我們往西邊去滏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