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情何以堪

一瞬間,我猶如失足掉進了茫茫江水,遊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那些人景猶在,卻是尋不到從前的熟悉蹤跡,心裏泛出絲絲密密的惆悵,枉自流連往返。

眼睛卻的極為的酸痛,腦袋也沉沉的,不願醒來,思及所想,忽的一睜眼,手便摸上肚子,圓鼓鼓,甚是沉穩,心中才安定下來。

還好,你還在。

我這般躺著越是覺得累人,想起身坐著,手方想撐起,背後就有一股力托著我,我抬頭望去。

麵如滿月,玉一般的人兒,張飛對我一笑,滿是疲憊,拿過軟墊墊在我身後,讓我靠著半躺著。

“那兩老頭說你勞累過度,途中又太過顛簸,傷了胎兒。現下已經沒事,你隻需稍作調理。” 他低眉歎了口氣,道,“別再想著趕路去遼東了。”

我垂首,他終是知道我是誰的,這樣也好,我也不必總介懷在心,思量前後。我對他點頭應著,不提他從何得知。又見他滿臉倦容,想到連夜趕路尋醫,一夜未休,我又突然暈倒,想他定是沒好生休息。

果然,華佗輕輕推門而入,見我醒將過來,呼道,“小娘子,你要不再不去休息,等會我們又要多一個病人了!”

張飛挑眉望去,似有怨恨,又望向我,清澈的眼仿佛有話要說,又垂下。

我微笑道,“想來我也無礙,壯士還是去休息吧。”

他抬頭望我,又是難過,又是無奈,點點頭起身欲走,幾步後身形一頓,轉過身來徐徐道,“叫我翼德,別再‘壯士,壯士’了。”轉身欲走,真撞著門口滿臉笑意的華佗,冷下臉道,“老妖怪,你也別再喚我‘小娘子’,否則休怪張某翻臉!”言罷,推門出去。

“恩,現在的年輕人真真是忘恩負義!”華佗一邊搖頭一邊笑道,“前夜他可是著急萬分,恨不得把這廬給掀咯。”

他慢慢走近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細細望著我一番,複又抬手做捋胡子狀,尷尬地發現自己竟未有胡須,頓了一下,摸摸下巴,神情極其淡然。

我拂袖輕笑,也不說出口。

“剛剛聽起來,你與他竟不是一對小情人?”他似有所悟,伸過頭來問道。

我臉紅了起來,搖搖頭,道,“不是。我舉家搬遷,途中遇上劫匪,教他二人給救下了。”

“那你相公呢?”他聽著,手上的活卻沒放下,拂過我的手腕,細細切脈。

我倒是不解,張翼德已經知道我的身份,怎麽他不知?難道念弟她們與說與張翼德與子龍聽?隻是他問及

顯奕,我複又難過起來,幽幽道,“我竟也不知他在何處。”

華佗似乎沒聽見,揚眉笑道,“好了,胎兒總算是保住了!”他收拾好東西,叮囑我道,“可人兒可要仔細著身子,別再亂跑,這世道亂的不好說,你個孕婦瞎起什麽哄!在這待著,老朽在呢,定保你平安。”

聞言,我自是暖懷之極,笑著拜謝。

他方出去,念弟便進來了,嬈元跟在身後,一臉的愧疚。

我見她二人,心裏也踏實了下來,問道,“沮玄如何?”

嬈元聽得淚就滾滾下來了,跪到我床前,撲在我身上哭了起來。我心一悸,難道是沮玄不妙?

我望向念弟,她知我疑惑,搖搖頭,道,“你不為著自己著想,現在還想著沮玄?”上前拍拍嬈元聳動的背,軟聲道,“小姐不是沒事了麽,你也別傷心了。”

嬈元使勁的搖頭,哭道,“女婢一心在沮大哥身上,卻將小姐給忘了,真是該死!要是小姐真是有什麽三長兩短,嬈元就是一死也不能抵過!”

我輕笑,捧氣她哭花的臉,婉言道,“嬈元,有你在照顧沮玄,倒讓我更省心了,如果沒有你,隻怕我現今的情況更糟,也未可知。”

“真的?”嬈元清澈的一汪眼望著我,見我點頭,哭笑了起來,“幸好小姐沒事,要不嬈元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替她擦了淚,點點頭。嬈元仍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單純的很,於她,卻是好事。

念弟將她帶出去擦洗了,複又隻身回來,關上門。她是有話與我說。

“你想來也沒好好休息了?”我關切地問道。

念弟與我卻是知無不言的,“從我們離開袁府時,我就從沒有好好休息了!”

我有些心疼,見她眉眼確是倦怠,握著她的手讓她坐上來,她也不推辭,坐將上來,為我掖好被角。

“你可告知張飛二人,我的身份?”我問道。

念弟搖頭,定眼望我,堅定地說,“沒有,你吩咐不要外泄,我決計不會亂說的,嬈元更是苦兮兮的,不曾提過,那兩個家仆也是懂事的。”她見我神色異常,又問道,“怎的?出什麽事了?”

我轉頭向她莞爾一笑,“沒有,隻是奇怪他們怎的沒問。”

念弟倒笑將開來,“你昏將過去,眾人皆嚇了心肝。那張飛快我們一步衝到你身邊將你抱起,倒讓華神醫嚇到,直叫著‘小娘子你的俏娘子有我在,不會有甚事!’倒讓張飛嫣紅了臉,卻是不辯解。他倒真是著急了,將你

抱進屋子,那華神醫與張神醫兩人又糾纏起來,一個說對方是婦科妙手,另一個又說對方是聖手全才,推來推去,不肯救治。”

我倒奇了,兩人不是都搶著救治麽,怎的推讓起來。卻聽她繼續道,“我們在旁邊著急,又不敢插嘴,怕惹惱了神醫,弄巧成拙,反不肯醫治了。卻聽見張飛一聲獅吼,生生將兩大神醫震住,張神醫往後一站,華神醫隻好上前探視你。我們一幹人等皆出來候著。張飛卻守在門口,不肯離開半步,瞧他眉眼,倒真是叫人心疼。得知你已沒事,竟是又守了一夜。我們知道於理不合,想要讓他離開,他倒撒起嬌來,喚道,‘好姐姐,你且讓我陪著一夜,日後也叫我斷了念想’。”

說到這念弟閉口不言語,靜靜看著我。

我雖不知他為何知我身份,又何以用情至此,隻是我是承受不起的,初答應與他同行,卻是因為我腹中的胎兒,也因著沮玄的傷。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呼出,對念弟道,“遭此一劫,我已決定,暫且留在這了,我已有五月有餘,冬日將近,瞧這路上,確是不太平,你吩咐那兩個家仆,讓他們回去報個信,教母親放心,再有,顯奕回去了也好找我。”

念弟點點頭,道,“記下了,他們正在補眠,且不去打擾,休息一陣再去不遲。”

我心甚慰,緩緩靠在念弟身上,又是溫暖又是熟悉的安寧,“那兩神醫倒是可愛之人,想來時許我留下叨擾的。”

念弟讓我舒服的倚靠,拿捏我的肩膀,笑道,“那還用說,就說你累暈之時,華神醫在裏麵埋怨暈倒的你,張神醫在外頭數落著張飛,他是回嘴也不是,受著也不得,真真有趣的緊。”

忽的她笑開聲來,道,“那張飛倒是個燥性子,得知你安好,那兩人又皆喋喋不休,自此,就直喚他二人,老妖怪,老叟頭。他們竟也不生氣,倒聽喜歡他的。”

華佗照理應較張仲景大上五歲有餘,可卻是青年模樣,被喚妖怪,也無可厚非了。

想到念弟至此未休,便叫她快快去歇息,推搡多時,她方遲遲離去。

卻見念弟方去,門又開了,我歎口氣,今日是怎的,一一來訪,倒像是犯錯的孩子來一一請罪似的。

他輕輕將門帶上,倚在木櫥前,遠遠相望,自是目如秋水,麵若桃花,竟像是畫中人一般。他說他打戰時戴著黑麵虯須的猙獰麵具,若是將它拿下,會不會醉了守將,教人傾了城池。

他不等我開口,兀自說著,“宓兒,你且聽我說,說完,我便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