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張飛訴衷

我極愛畫美人圖,哥哥們也都知道我畫了有上千幅了吧,可是,他們不知道,自從那日在無極見得甄家女宓之後,我的畫裏就隻有一人而已。

畫上婉約娉婷也好,活潑天真也罷,皆全是你,甄宓。

我原是涿郡人士,也有些家產,平日愛結交性情中人,即便與我大哥南征北討,也不忘四處逍遙。丟了徐州之後,大哥便攜我依附呂布,我極不喜那莽夫,本不願日日守在小沛。

年少輕狂,受不了鼓動,且隨著一故人走一路看一路,直至到了中山縣。迎來往去的路人抑或是駐足閑聊的人,口中皆是“甄家女宓”,那時我不知你是何許人,隻聞你是貌比姮額,麵如白玉。

我雖是男兒身,可偏偏生得女兒容貌,竟從沒有瞧見過有女子之色勝於我的,一時起了興致,發誓一定要會一會你方能罷休,便駕馬一路尋去。

第一次,我守在你甄府門口。

一連幾天,甄家的女主人出出進進倒是頻繁,卻總不見你出來,我戴著黑皮虯須的麵具,竟想起在你家門口擺起了肉攤,扮起了屠夫。終於,裏麵放話說午後,你要與你母親一起去拜佛。我心裏極是歡喜,生意倒也不做了,丟刀罷市等著。

可是,沒想到的是,隻需得午飯時間,我攤前竟是站滿了人,一直延伸開去。未幾,似乎是你出來了,人頭攢動,喧嘩之極,我即便是伸長了脖子,卻也隻能望見轎子的頂珠。我急得不知如何,不顧其他,躍上你家府上高台,再望去,卻見你轎前的簾子徐徐放下,我愣是沒瞧見你一分。

那時我站在高處,多麽希望來一陣大風,將那礙事的簾子吹將開去,推開眾人趕去,竟也沒趕上,也隻能悻悻地看著你遠去。

第二次,我在深夜偷偷進了你家裏去,你別見笑,為見佳人一麵,哪管得了許多。

夜色深了,我如入無人之境,跌跌撞撞地找著你住的地方,心裏又是激動,又是懊悔。激動這般借著夜色尋著美人,又懊悔自己是不是來的有些晚了,你早已睡下,我不又白忙活了?

正想著,卻聽到一侍女的聲音,隻聽她道,“今日小姐回來就魂不守舍,到現在也沒歇息,念弟姐姐,你去瞧瞧罷。”

被喚念弟的侍女應了一

聲,急步前去。

我心裏大喜,輕輕跟在後麵,見她推門走入一繡閣,裏麵燭影閃爍,映著月色下斑駁的樹影,有陣陣瑞腦檀香的氣味。

我躲在樹影裏,視野裏正好看見你繡閣的戶牘,我在心裏默念千遍萬遍,祈求你將窗戶打開,好讓我瞧一瞧你。

屋裏燭火搖曳,將你的身影投在窗帛上,縱是隻有暗色的身影,卻已叫人心馳神往,我立在那,倒像個“望夫石”一般了,化為雕塑,隻為見你一眼,甘受風吹雨打也無怨尤。

你似乎在與那侍女說話,轉過身來,伸手推開了窗戶。我的心真真是掉到嗓眼裏來,腦海中什麽聲音也沒了,隻餘自己的心跳聲了。我慢慢迎著你的方向,看到了,你的發髻,你的耳垂,你的側影,方要看到你的臉,隻見一人影夾了進來,硬是將你擋住,那侍女抬手關了窗,倒真是可惡至極。

還好,我得以瞧見你的側影,青衣下更顯纖小,如墨的青絲傾瀉而下,雖隻是背影,竟叫人食不知味,不看還好,現下就像是騎虎難下,不看到你的臉,總覺有遺憾,恐將抱憾終身;想要看你的臉,又苦無辦法。隻得暫時留下,再尋覓他法。

第二日,便得消息,你要去遊湖,賞那流觴會。佳人前往,我當然也不會落下。

那時第三次了吧。第三次,我終於是看見你了。

遠遠的,隔著湯湯湖水,像是永遠跨不過去的坎,將你我永隔。

夏日荷塘菡萏,婷婷靜立,那邊的你,真真是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得羞花閉月花愁顫。竟不知是芙蓉映了你,還是你映了芙蓉,隻怕連芙蓉都要比下去了。

你在船隻上言笑晏晏,如此如花美眷,硬生生拽住了這般似水流連,教我流連忘返,不知所終。

甫一眨眼,你竟然消失不見,繼而聽見尖叫連連,隻聽得落水聲音,心裏驚恐萬分,駕舟趨前,你已被救至另一艘畫舫上。我看著你滿身濕透,無助的一瞬間,心就這般無聲無跡地沉淪了。

人皆言,“江南有二喬,河北甄宓俏,縱有千城粟,不如一奴笑。”此話不假。

我未經稟告便私自出來,大哥早已著急尋我,流連了幾日,便即刻動身回去了,之後,我又回來找你,卻聞你已

嫁作袁熙之婦。

那時我是傷心的吧,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他們皆說我沒心沒肺,生得美麗卻是粗人一枚。可又有誰明白我的心意?我似乎更喜畫美人了,畫的也更多了,隻是畫裏的美人從來就隻是一人,不曾變過。

哥哥們都未曾見過你,皆紛紛問我此女子是何人?

我隻答,一位故人。

可是,誰又知道,從來,都是我知道你,而你,卻是不知道我的存在的。

從來隻是單相思罷了。

許是上蒼聽到我的呼喚了,讓我在途中遇上遇難的你。

那時,你被那兩個丫頭護在身後,可是,相距那麽遠,我仍是一眼便認出你了。想想也可知了,我畫了多少年的你了,怎能認不出呢。

我怒極,那些個山匪,自然是一個不留。

我們總算是相識了。

你似乎更美了,許是為人婦,更覺有種成熟的美,舉止生態。

我鄭重介紹自己,道,“在下姓張單名飛,字翼德。”請一定要記著我罷,那我的這些年也是值了的。

我與你們一同前來尋醫卻是意料之外,又真的讓我欣喜若狂的,我策馬在前,守你在我身後,即便隻此一夜,我亦無憾了。

子龍問我,“那女子可是你畫中之人?”

我隻笑而不答。他卻是已猜出半分,不再問了,隻道,“若是也好,你也知道她的底細。”

我仍是不語,我怎能不知你,你不願透露身份,我便不問。不問也好,不問我便可以當做什麽都不知曉,什麽都不知曉,我便可以直抒我胸中之言,毫無顧忌。

縱使已然知曉結局,可我仍如飛蛾撲火般自尋死路。

即便隻有這一時的歡愉,我也甘之如飴,趨之若鶩。

當華佗那老妖怪告訴我你身懷有孕,且因舟車勞頓幾近一屍兩命,我心腸都快悔斷了,隻罵自己怎的如此粗心,竟都沒發現你有孕在身!如果知道,我是絕對不會連夜趕路,我不願,不能,更不會拿你去冒險。

幸好,你安好。

宓兒,這是我第一次這般喚你吧,我既然都告訴你了,也就是告訴我自己了,這一次,也隻此一次,今後,我便不會這般叫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