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遣妾傷悲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若得袁熙阿婦,此身亦無憾。”

自古紅顏多禍水。曹操,你果真奸詐,欲將袁氏覆滅歸咎於我,就能堵住悠悠眾口?

我抬眼望向母親,她曾說我紅顏禍水,如今當真應驗,卻不知她心裏作何感想。她似乎知道我在看她,轉臉望我,眉眼裏盡是溫婉與善意。我就知道了,她並沒有遷怒,父親死後,她與我更為親切,生生是換了一個人一般。我不再提及過往從前,與她和睦相處,不正是我所願得?

母親讓人將那將士扶下休息,對我苦笑道,“曹瞞喜美女,真真是一點沒變!”

我垂下頭,想起顯奕竟深入敵營,又是一陣心慌意亂,母親拍拍我的手,安慰道,“顯奕自小聰穎,計謀也多,定能相安無事!”她望著外麵,月色鋪了一地,道,“鬧騰了一宿,且下去休息吧。宓兒,今夜,你且與我同寢吧,你身子重了,少不得讓人擔心。”

我心甚覺溫熱,自出閣日起,顯奕喚我洛兒,念弟尊我為小姐,竟好久不曾聽得人喚我“宓兒”,又思及方才她聞曹語也不曾歸咎於我,一時間,欣慰滿懷,應和她道,“便聽母親的吧。”

侍弄妥當,我躺在床榻裏側,隻見母親坐在床沿靜靜看著,忽的伸出手輕撫我隆起的肚子,也不說話。

我雙手放在肚子兩側,看著她安詳的麵容,問道:“母親怎麽不上榻入睡?”

她抬起頭,微笑道,“不急,我且與你說會兒話。”

“近來吃的怎樣?可有什麽難熬之處?”她緩緩問道。

我搖頭,道,“並無什麽不良症狀,胃口也好的。”

“雖時況不妥,但是你可不能因了丈夫,委屈了我的孫子!”麵容安靜之極,似有笑意又忽的不見,“當年我懷著顯奕的時候,他可是把我折騰得半死!”

我聽得她突然說起顯奕,不覺唇上浮起笑意,“那個時候,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吃吧,到了嘴裏又沒了味道,吃了又想吐,還直泛酸水。日子快到的時候吧,一到

晚上,就鬧個不休,這邊踢罷,那邊登場,像是要快快出來一般!就連生他的時候,也是險些要了我的命。”

不知不覺,我嘴上也有了笑意,就如同看見嬰兒般得顯奕,甚是可愛。

“那時,將軍待我更甚從前,日日陪著我,夜夜守著我,不甚理會漢室之事,我心裏是高興的,隻是為何會那般怨恨顯奕,現在想想,竟然想不起到底是怎麽了。我終是有錯的人。”

她繼續道,“在我肚子裏的時候那樣不安生,可偏偏出世後那般逆來順受,有苦難言。”

“他從來不曾來求我什麽……將軍賞賜的古玩,最好的給尚兒。我親自教尚兒習字識文,他也隻在一旁觀望。將軍教尚兒騎馬射箭,他也隻與將士教習。如此無爭的孩子,可是,偏偏因了你,他竟跑來與我爭論。

“那時候,我隻想把最好的給尚兒。聽聞無極甄家有女,才貌雙全。將軍有意與甄家結為姻親,故下了聘禮,甄家人道,長幼有序,當選二公子袁熙,將軍權衡利弊答應了。我卻不肯,日日與將軍耳旁生風,將軍才有所動心,欲將你許給尚兒,我才罷手。

“顯奕從來不理會我們的決定的,可是,那日,他方從河北回來,聽聞消息,竟連馬鞭都不及放下,衝進屋子。一臉的疲憊,一臉的憤怒,他說,我什麽都可以罷手,偏偏甄宓不行!她隻能是我袁熙的妻子!

“他說,我不管我到底是否你的親子,但是我仍是袁家二少爺!母親,你當是為了我好罷,隻此一回!顯奕再也不會奢求任何!他拉著手裏的馬鞭,竟然將手掌上勒得鮮血淋漓。那時候,我的心裏是心疼的吧。

“可是,他說的多麽決絕,眼睛早已濕潤。我看著我的兒子,竟像看著陌生的人一般。我隻告訴他,你要甄宓也可,隻是今後世子之位,隻能是尚兒的,你答應我,不會與他爭!你答應我,要幫他!

“他卻笑了起來,輕得仿佛我都聽不見,他說,好。說完竟連看也不看我便甩下馬鞭,握緊手離去。”

她停下不說,拈袖拭去眼角

的淚,見我亦是淚眼婆娑。

顯奕啊,顯奕,我竟不知還有這些事!你當能有所為而不為,你有所求卻不求,如此約定,確是情非得以。

“宓兒,他那般在乎你,你更要珍惜自己,好生活著!”母親抬手為我掩被。

我啞聲道,“媳婦記下了。”

她掀開被子進來半躺,握著我放至肚上的手,像是想起什麽,幽幽問道,“你甄家與遼東太守公孫家似有聯姻的吧?”

我諾道,“公孫康之妻正是家姐。”

她似鬆了口氣,緩緩道,“將軍生前說過,公孫康知時務善度勢,一定會成為曹瞞最得力之人。他那裏怕是最安全的了。”她頓了頓,沒有任何情緒,“宓兒,你走吧。”

我驚的坐起,不敢相信地看著她,蒼老的臉,眼睛也混濁不堪,我冷冷道,“媳婦是生是袁家人,死亦是袁家鬼,決計是不會走的!”

她深歎一口氣,“宓兒,你可知,夏侯淵的兵馬正有所動,袁家此刻無主,鄴城隻怕難保。”她忽的抓緊我的手,“到那時,曹瞞不會殺你,以你姿色,難道要我袁家未出世的孫兒認賊作父?那我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我忐忑不安,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撫平情緒,安慰道,“宓兒,我會安排妥當,你且悄悄地前往你姐夫那,躲上一陣,如果我袁家當真是敗了,你,你就好好藏匿起過,過你的日子罷!想必顯奕也會高興的。”

聞言苦笑,“此等亂世,想要安居,談何容易!”

她不欲再說,隻扶我躺下,掖好被子,不可回絕的語氣,“我決心已定,趁著你身子正穩當,後日便起程吧!”

我不說話,她也慢慢躺下,喃喃自語般,“宓兒,你走吧,走了我也就無掛了。”

我忽地淚就出來了,微側過臉,徐徐呼吸,不想被她發現。她竟還是發現,摸索著拂過我的臉,擦去眼淚,她說,“自古男人成就霸業,哪知女人日夜相思之苦,擔驚受怕之累。”

“終是不易,終是意難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