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春帷不揭

三月東風方至,城外春意已盎然。可城裏人卻是無心賞這好時光,日日受怕,擔心著遠方死死抵抗的將士。

自大將軍袁紹死後,曹操乘勝追擊,敗了高幹,袁家失去並州。隻是,袁氏之敗,卻不在曹瞞,後院起火,袁譚與袁尚爭奪軍權。

顯奕憑欄遠望,凝眸處卻不在如酥春光,他抬手一遍一遍的拍著欄杆,印著燦爛的日光,背影竟是說不出的清瘦淒冷。

我微微心疼,大哥和三弟之爭,顯奕幫也不是,阻亦無法,唯有一腔滿愁緒。

“你是要將欄杆拍遍?”我趨步上前,行至他的身畔,柔聲道。

他停下,灼灼目光凝視著我,多是愛憐,卻又有些許擔憂愁苦。他不語,覆上我的手,輕輕摩挲。

我反手與他十指相扣,隻聽他緩緩道,“洛兒,最多三年,也許更短,我袁家定全敗曹操。”

我亦猜測會如此,可從他嘴裏聽得,依舊心有懼怕,不覺手指微涼。

他握緊我的手,繼續道,“大哥素來與我不和,三弟倒是敬我,隻是並不聽我勸阻,縱我再有能耐,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需得幾日,我便會回幽州,你且與我一同去吧!”

“不,”我早已細細思量過此事,“父親在時不願我在你身邊,父親去後,我也不會在你身邊。顯奕,你帶上我,隻會更壞,我不願掣肘於你。”

他深歎一口氣,“我知你定會如此,也罷。”他細想半晌,輕聲道,“隻怕曹操會轉攻鄴城,若真如此,他不會為難母親,隻是你……”

“顯奕,你放心!洛兒寧願黥麵毀容,也不會叫他霸去!”若真到那個時候,我的容貌確實是個問題,早聞曹操好色,不知是謠傳還是真言。

顯奕聽得,淡淡一笑,眼裏卻蒙了層冰霜,搖搖頭聲音異常堅定,“我要你好好活著,曹操終為霸主,如果……”他眉頭深鎖,似乎經過艱難的鬥爭,咬牙道,“我身死他處……他要納你了……於你,卻也是好事,省了顛沛流離,擔驚受怕,那樣,我也死而無憾了!”

我不曾想他竟說這番話,倏地眼淚便湧了出來,幽怨道,“顯奕,你若死了,洛兒亦不會獨活!”

“罷了,且走一步便是一步。”他輕輕擁我入懷,溫暖的氣息,“洛兒,你記住,我隻想你好好的。”

我在他懷裏點點頭,環抱住他的腰。不想其他,隻願靜靜

地享受不多的相聚時刻。

雙燕歸來,盤旋在天空,久久不願離去,忽地一聲巨響,驚得飛將開去。

隻見袁尚怒氣衝衝推門而入,轉眼望見我們,微有些尷尬,轉身僵持住,語言又罷。

我整理衣衫,退到一旁煮茶,顯奕迎他至桌案。

袁尚不及坐下,喘著粗氣,怒道,“袁譚竟然欲投降了曹操!”

我舀水的手不覺一抖,勺裏的水傾瀉出來,撒到裙上,我也不急著擦拭,抬首見顯奕正在看我,臉上沒有一絲驚訝,似乎早已料到了一般。

他對我苦笑一下,轉臉對已經驚呼無措的三弟道,“大哥不過酒肉之徒,無勇無謀,投降曹操亦是遲早的事。”

袁尚揚眉不屑道,“父親屍骨未寒,那廝便投靠敵仇,你怎的還喚他大哥!”

“他不義,我們卻不可不仁。”顯奕不理會,無比惋惜道,“他此舉隻是暫時安逸,可卻是真正自尋死路!”

“那我們該怎麽辦才好?”袁尚並不在意袁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為今之計,須更改布防,以防大哥向曹操泄露了軍機,到時我們便真的被動了。”顯奕若有所思,以指叩桌,咚咚作響。

“哥說的是。”袁尚恍然,朗聲道。

“你且與我回幽州,曹操安撫大哥需得幾日,不會立即攻打我們,我們須抓緊時機……三弟,你去準備,明早我們動身!”顯奕已經決定。竟是明日就走?我站起,慢慢走近,袁尚諾了一聲,望我一眼,又是無奈又是愁苦,作揖便離去。

仍是我們兩人,顯奕站在原地,靜靜望著我,低眉注視到我裙裾上被茶水暈濕的印痕,微微歎息。

------------我是分隔線----------

香掩絲羅帳,燭輝鸞鳳幃,暖風處處,心猿意馬,色授魂與顛倒容華。

我緊緊擁著顯奕堅實的背脊,細細摩挲,似乎從未有過如此的真實與溫暖,唇邊漾起一抹柔情。他一遍一遍拂捋我的青絲,吻著我的眉眼,蜿蜒而下,抵唇描摹。淺淺的呼吸,深深的神緒,我沉醉如此,卻又不敢睡去,我想這般看著他,一如他深情的望著我,相

諳靜好,一生一世。

我所希冀的,與世間的所有女子一樣,不過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偏偏我與顯奕,相聚甚少,離別卻多。我便思念彌久,竟不堪忍得明日之別。

他似看出我的心思,嘴角帶著愁色,不忍道,“洛兒。”他加緊手臂,擁住我的腰肢,“你且放寬心,我袁熙還想與你生兒育女,共享天倫,怎會教人輕易奪取我要幸福?”

心裏絲絲甜蜜,又有些懊悔,嫁入袁家已有多年,竟未產下一兒半女,愁上眉梢,一想到虎視眈眈的曹操,更為心慌意亂,死死投入他的胸中,臉貼在他的頸鎖,閉眼不願再想。

“你隻要平安歸來,洛兒便什麽都不想啦。”我在懷中喃喃道。

“你可曾記得,我與你提過的諸葛孔明?”他似若有所思,忽然問道。

顯奕曾經向我提及諸葛孔明其人。那時我方嫁入袁家,因著父親往昔好友諸葛玄之逝,遣顯奕前往南陽隆中祭拜。顯奕回來後便一直讚賞諸葛玄之侄,諸葛孔明。說他為人孤傲不羈,常以管仲、樂毅比擬自己,人稱“臥龍”。

我不知何以顯奕會提及他,不解問道,“倒是有些印象,怎的突然問起這些?”

他深吸一扣氣,滿含希望道,“我與他曾把酒暢談,孔明其人,風度端凝,當是將相之才。如若請他出山,倒或許可以解我袁家於危難!”

我聽得他口氣,飽含興奮與久違的欣喜,知道此人當是我們的救星,便道,“隻是你也說他孤傲不羈,卻不知他能否答應?”

一時無話,顯奕似想起什麽,微微皺眉,“確是如此,怕是要費些周折。”複又輕鬆安慰我,“有得希望就好,洛兒,不必擔憂。”

“好,洛兒便在這等你回來。”她抬頭許他。

翌日,為他穿戴整齊,瞧得他一身戎裝,眉如劍,目如星辰,熠熠生輝。他仍披著從前我為他縫的戰袍,裏內的“平安”,一清二楚。

我將當年我們成親之日剪下相結的青絲裝進繡好的錦囊,鄭重為他戴上,他拿起放在鼻下輕輕聞了下,唇間一抹笑意,將它放至衣內,緊貼心口,輕輕笑道,“一朝喜結千年愛,百歲不移半寸心”。

拜別了母親與眾人,與袁尚一同上馬,揚鞭離去,卻終是未回眸望上一眼。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抹身影,那般決絕,那般英勇,消失在初起的晨曦中,倏忽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