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節 逾歡庭·逼迫
三月十八，兩萬兵士於平陽城下集結，威風凜凜，蓄勢待發。此次領兵出征的是中軍大將軍段振廷，他是大將軍段隨的親侄兒，能委此重任也是他這個叔父強力舉薦的功勞。
王爺、王後親往城上送別，三杯辭行酒，再見恐無期。這是場惡戰，未開戰時就已知曉的。以兩萬兵士對抗秦軍五萬人馬，更何況敵方的統率又是秦國的名將竇衝。他驍勇善戰謀略過人，勝仗無數。王爺卻隻任用一個年輕氣盛的段振廷，實在是一步險棋。
“秋日多悲懷，感慨以長歎。終夜不遑寐，敘意於濡翰。明燈曜閏中，清風淒已寒。白露塗前庭，應門重其關。四節相推斥，歲月忽已殫。壯士遠出征，戎事將獨難。涕泣灑衣裳，能不懷所歡。”誰說隻有蕭索冷寂的秋日才是詩人感時傷懷之時，蔓延在春天的戰火何嚐不是撩動愁怨的引線？
花未怒放，已然荼蘼。
傾樂宮，逾歡庭。
“王後果真落淚了麽？”我擺弄著尚衣間剛差人送來的一身妃紅色舞衣，聽著洛兒在一旁低聲敘述她方才探聽到的情況。
“嗯，據傳段將軍剛躍身跨上馬背，王後娘娘的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直至哭成了個淚人。”
“那畢竟是她的堂兄，親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誼。”我輕柔地撫過舞衣絲滑的麵料，想象著穿上它的那個人兒必然是絕世超塵的美豔。
“隻是，洛兒覺得在臣民麵前輕易流淚，有失王後娘娘的母儀之尊。”
我淡淡含笑，視線仍一絲不離地凝視著手中的豔麗霓裳，“或許她是真情流露，亦或許她是做給城下的將士看。不論哪點，她已經順利地成為王爺眼中的賢妻將士心中的國母。試想，一個溫婉賢淑肯為臣民落淚的娘娘與一個鐵石心腸連眼淚為何物都不知的王後相比，哪個更撼動人心？”
洛兒恍悟，沉默不語。
的確，群臣百姓將銘記這個在將士出征前潸然淚下的娘娘，並為之歡欣，為之
鼓舞。盡管騎在戰馬上的將領是她的堂兄，盡管兩萬兵士中有一半以上都出自段家軍，可這些，已無足掛齒。
“洛兒，把這件衣服換上，讓本宮看看。”我將舞衣一把推到她懷裏，盈盈淺笑幻想著她穿上這身霓裳的模樣。那應當是另一個洛兒，嫵媚妖嬈，儀態萬千。
她呆愣著接過，遲疑地在身前比劃，忽地覺悟過來，驚叫道，“主子，你這是要洛兒……”
“不錯，明晚王爺會在棠梨宮欣賞惜樂坊新編的歌舞，我要你混入舞姬中，為王爺獻舞，然後……”我沉下嗓音，黯然道，“然後我會設計讓王爺看中你，順理成章地成為他新納的妃嬪。”
“主子……”
“具體的事宜你不用擔心，若你不熟悉舞步，我可以命幾個舞姬手把手地教你。一天多的時間，雖不能舞到極致，可我相信憑你的機敏，迷惑男人總不是什麽難事吧。若不能如願，我會再為你安排一段獨舞，這樣……嗬，你便是眾舞姬中最為明耀的一個，鶴立雞群，超凡脫俗，王爺他想不注意到怕是都難。”
“若是洛兒不願意呢？”她陰鬱著臉色，一雙黛眉彼此糾結，渺如天際的一抹孤雲。
“這件事，本宮記得曾經跟你提起過的。既然如今的你已無牽無掛，何不接受本宮的好意做王爺的女人，錦衣玉食，享樂一生。難不成……難不成你還在惦記著那個侍衛？”
“不，即使沒有他的出現，洛兒也不願與主子去搶同一個男人。更何況，洛兒發過誓的，此生此世相伴主子左右，不離不棄……”
我蹙著眉，緊緊凝視著她的一雙水眸，那是至純至真的人才有的眸子，我怎麽忍心輕易傷害。可誰人能憐憫我的處境，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淑妃做了王後，我這個“謀臣”便沒了前路，隻能一步步後退直至被逼到懸崖，退無可退隻得縱身一躍。更何況，我知曉她那麽多不恥的勾當，她又怎肯放我一條生路？如今的我，若沒有一個值
得信任的人同我並肩而戰與之較衡，恐怕我的下場不會比玉嬪好到哪兒去。
隻是這個中原委曲直，還未到向洛兒攤牌的時候。
“我希望你能幫我……”
“主子，洛兒有自知之明，以我的容貌萬萬比不上宮裏那些美豔女子，即使您將我強推到王爺懷裏，怕也隻有冷落一旁的命運。洛兒自愧弗如，恐怕要令主子失望了，您還是另謀人選吧。”
“你這是在找借口推辭麽？”
“洛兒不敢。”
“論容貌，漪人也是平平之色，她可以作環嬪，你如何做不得？若你還有疑慮，我可以……我可以去向若雪求來軟香丸。”
“可我……”
“夠了，這件事就這麽定了，再無任何商量的餘地。你先回房準備去吧。”我背過身去，不再理會她的苦苦哀求。我想，我已經沒有了直視那雙皓水明眸的勇氣。若我再多看她幾眼，我怕我會亂了方寸，軟下心腸。
心意已決，回頭無望。
“是……”這一個字是她咬著牙勉強說出口的，聲音已近乎哽咽。我聽得出，她發自肺腑的不情不願，憂憤難平。
這就是生為女兒身的無奈，仿若一個個提線木偶，一顰一笑一悲一喜都任由他人擺布，身不由己。隻不過，操縱我肢體的是爹爹，控製她命運的卻是我。
“洛兒，”我倏然回身喚住她，望著她纖弱的背影，愧疚之意湧遍全身，“也許，我不配做你的主子，對不起。”
“不，您有心扶我做人上人，是洛兒不識抬舉。您永遠都是洛兒心中的好主子，此生此世……”說罷，她頭也不回地倉皇跑開，獨留下我孤身一人立在原處，啞然失笑。
好主子……拆散她一樁大好姻緣的人是我，欲將她獻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做妾的人還是我。這些皆出自保護我自己的初衷，卻從未顧及過她的感受。
我對不起洛兒，可我又何嚐對得起自己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