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節 鳳儀閣·封後
淑妃有喜的消息似是插上了羽翼，不出幾日便傳遍了整個平陽城。街頭巷尾的百姓都在議論，空置已久的後位或許馬上就會迎來它的金主。群臣亦紛紛上表諫言，請求王爺納淑妃為後，即日舉行封後大典，以安軍心，振軍威。為首的正是大將軍段隨、韓延。
他們二人，位高權重功高蓋主，本應是相互牽製水火不容的關係，如今卻結成同盟與王權分庭抗禮。甚至於連他們的女兒後宮中最為尊貴的二位夫人，竟也化敵為友攜手進退。這樣的局麵，我想應是王爺最不願看到也是萬萬沒能料到的。
爹爹投靠段氏陣營，或許正如韓忠所說，他是為了報答多年前欠下的人情債。然而，他此舉在我看來，實在不甚明智。兩大勢力強強聯手，形成朝中無人敢抗的權勢。這是榮耀，更是災禍。臣子的功名利祿，王爺給得，便也能削去，以他二人多年來的官場沉浮，怎會不知。除非……異心早生。
可王爺，即使能在眾口一詞臣民欣盼中逆流而上不納一言，終究還是無法拂逆王太後的懿旨。聖旨下，三月十五，封後大典。
轉眼已到立後之日，宮中忽然現出一派難得的熱鬧景象。處處可見身著淡粉宮裝的宮女，來往穿梭於殿宇樓閣回廊亭台之間。就連幾日前還是綠意留連的醉霞園，今日竟也爭先恐後地綻開成片的嬌美花朵，其中以牡丹最盛。豔若蒸霞，富貴端莊，總領群芳，美撼凡塵。
“富貴風流拔等倫，百花低首拜芳塵。畫欄繡幄圍紅玉，雲錦霞裳涓翠茵。天是有各能蓋世，國中無色可為鄰。名花也自難培植，合費天工萬斛春。”從今往後，淑妃便是無色敢與之爭春的花王牡丹，眾妃俯首，寵冠後宮。
這一切，是我一手促成的。
臨近申時，鳳儀閣。
一條火紅的長毯由棠梨宮一路鋪至鳳儀閣內，兩側擺放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黃花梨食案。一側文武百官皆已落座，而另一側的後宮粉
黛與皇親國戚還未盡數到場。臣子們的臉上自然滿是欣喜之色，他們的君王今日就要冊封國母，普天同慶。外戚們卻不甚欣悅，畢竟被冊封的不是他們自己的妹妹或女兒。陸陸續續又有幾位娘娘款步走來，蓮步輕移巧笑倩兮，脂粉掩飾下的花容月貌卻是一個甚過一個的不甘不願。
我著了一襲妃紅色流沙曳地長裙，用輕紗遮掩了麵容。臉上隻化了些許淡妝，珠釵首飾也隻是寥寥數件。比起其他妃嬪的妖冶婀娜，我的裝扮的確顯得有些寒酸了。畢竟今天的主角不是我，主動退讓才算是有自知之明。
紫檀木雕花長椅上，王太後一身絳紫色錦袍，廣袖寬擺，雲鬢鳳鬟，眉眼含笑。她側身衝我微微點了點下顎，似是在誇讚我識得大體顧全大局。我頷首，苦在心中。
大典還未正式開始，百無聊賴，我隨意地環視左右，卻看到正對麵坐著的恰是武平侯段裕軒。麵具下的那雙眸子，此刻正直直地盯著我，分毫不移。看著我此刻故作堅強的滿不在乎，他是不是很得意？
“王爺、淑妃駕到……”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故意拖長的尾音此刻聽來，竟像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直刺心扉。
一個倩麗的身影在宮人的攙扶下走進，纖纖玉手被另一隻溫厚的大手牽住，十指相扣。淑妃著了一襲火紅色緞袍，袖口用金絲線勾勒出一朵朵牡丹花瓣。輕移蓮步，裙擺搖曳，發間的赤鳳金步搖隨著她的步子劃出一道又一道優美的弧線。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盡是渾然天成的高貴，威儀。
走在她身旁的王爺著一身玄色錦袍，將他頎長偉岸的身姿勾勒得更加完美。他的發用象牙玉簪高高束起，麵如冠玉甚於平日。
他們彼此牽著，一步步走近龍鳳二椅。
“吉時到，封後大典開始……”
一切，塵埃落定。
那一刻，鳳儀閣內漾滿了眾人或真或假的笑容。惟有我，麵無表情，冷眼旁觀。
接過鳳印的淑妃—不，應是如今的王後—笑得明媚多姿，春風乍泄。她應是此刻最為得意的人，權利地位盡在她掌中，可她獨獨缺了一樣—那腹中的胎兒，未來的王嗣。
靠欺騙得來的後位，她坐得不會安穩。
封後結束，便是眼花繚亂炫目迷離的歌舞。衣著絢爛舞姿翩纖的舞姬在鳳儀閣正中起舞回旋，勾魂奪魄的不隻是她們的嬌美姿容，還有那一雙雙媚態橫生的善睞明眸。宮中的女子誰人不想爭得王爺的寵愛，她們也不例外。不過，整治這些狐媚女子的手段，日後就要勞煩王後娘娘費些心機了。
我淡然地執起酒杯，自斟自飲。偏偏由鳳椅上嫋嫋飄落一句，“舞妃妹妹長袖善舞，何不在此展露一二？”
我凝眸，仰首望去，正對上王後那張揚眉淺笑的臉。起身，漠然道，“妹妹今日身子不適，怕是令姐姐失望了。”拂袖，轉身離席。
第一次這麽無所顧忌地在群臣與太後王爺麵前放肆，或許是那幾杯酒的作用。孤身站在醉霞園裏，微風習習，吹散了幾分醉意，亦撩撥起萬千的愁緒。
“娘娘，你……還好嗎？”清幽的男聲自身後傳來，不用細想也知道，是他。
“侯爺怎麽舍得下那班舞姬，到這寂無人煙的園子來了？”
“臣下是擔心娘娘。”
“擔心本宮作甚，侯爺應該端坐席上，接受群臣道喜祝賀的。”
“娘娘如果後悔了，臣下可以……”
“後悔？”我淒淒笑出了聲，倏地回身，冷冷道，“我從不懂得什麽是後悔，既然做了，就應承擔。”
“請娘娘放心，姐姐日後定不會再對你做出什麽不恥的事。”
“人心，從來難測……”
靜默而立，仰視蒼穹，浩瀚煙雲渺無波。
天邊，殘陽如血，紅霞漫漫。
我深知，更為殘酷的血雨腥風正悄然拉開帷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