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節 龍吟殿·衷腸
“夕顏，這……這是你的本意嗎？”王爺訝然，語氣中難掩幾絲期盼，期盼我的回答是否定。
可是，已經說出口的話怎能草草說“不”呢，縱使我心不甘情不願，奈何父命難違。“王爺多心了，這當然是夕顏自己的意思。後宮諸位姐妹無一人有此福分為王爺誕下王嗣，唯有姐姐有幸懷上龍種。慕容家香火有續，天意如此。姐姐腹中的若是個王子，那便是莫大的功勞，自然當得起封後的榮賞。”
“那麽……”
“王爺，衣婉無德無才，受不起舞妃妹妹這一番謬讚，恐無法勝任王後之位。”淑妃側臥在榻上，低啞著嗓音，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這是她必不可少的一段戲碼，在王爺麵前極盡溫良恭儉讓之能事，便是對母儀天下最好的詮釋。你方唱罷我登場，今日我與她合演的這場戲，雖未預先排演，卻也能配合得天衣無縫仿若天然。原來對手之間也可以有此等的默契，我苦笑。
“容充華，你怎麽看？”王爺忽地話鋒一轉，直指一旁久未出聲的若雪。
“回王爺，方才舞妃的諫言，若雪……沒有意見。”
“這麽說來，你也讚同婉兒為後？”
“是，淑妃姐姐位居夫人，升為王後隻是早晚的事。況且同為夫人的舞妃妹妹亦無怨言，若雪又怎敢說個‘不’字。”
“你是在怨本王罷了你的夫人頭銜麽？”王爺的聲音忽然轉作冷厲，房內的氣氛頓時沉悶得有些壓抑。
“若雪不敢。”
又是一陣沉寂，倏而王爺才淡淡開口，“既然如此，待本王先考慮些時日，再做定奪。”他微蹙著眉頭，看得出，他亦不願。
“那……不擾姐姐休息，妹妹們先告退了。”
王爺微微頷首，未發一言。踏出棠梨宮門檻的那一刻，陽光明耀得刺眼，我恍惚覺得那光芒之下映照出的是淑妃的臉，笑得燦若桃花，而我，無從招架。
“夕顏，你為何要幫她？”剛走出幾步，若雪忽地拽住了我，
冷聲問道。
“你不也同意了麽？”
“我……我如今隻是個充華，無力對抗。可你與她平起平坐，我不懂你怎會甘心扶她上位？”
“我當然不甘心，”我眯起眼，沐浴在不甚柔和的日光下，渾身灼燙，“可這王後的位子，隻有她才能坐得。”
“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側過臉凝視她的眸子，淒然一笑，“因為我們都不夠心狠，做不成大事。”
“或許，你看錯了自己，也看錯了我……”她淡雅的音色在光暈中盈盈躍動，一不小心竟激起了燎原星火。
“若雪，你變了。”
“也許吧……”她淡笑，苦澀蔓延。我想她未吐出口的那句應是，“也許我從未改變，隻是你還未見識那個真實的我。”
談話到此處，本應不歡而散的。偏偏王爺突然走了出來，赫然出現在我們身後，沉聲道，“夕顏，你隨本王去龍吟殿。”
我愕然，順從地垂下頭，“是。”
他攜我經過若雪身側時，忽地停頓了一下，附耳低語了幾聲。我分明聽見，他隻簡單的四字，“安分守己。”
若雪一怔，轉而淡漠著神色，平靜地道，“多謝王爺教誨。”
春日的陽光，縱使再明媚眩目也無法驅走人心中的陰霾。我不知道，在剛剛過去的那個漫漫嚴冬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漣漪不斷的表象下，暗潮正洶湧澎湃。
申時，龍吟殿。
太監宮女皆被遣到殿外候著，檀木雕花朱門重重闔上，偌大的殿堂便隻剩我與他二人，淒冷空寂。
“王爺……”
“這裏現如今沒有什麽王爺、娘娘，隻有一個男人和他的妻。”他溫聲開口，身子背對著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您的妻子隻有一個，就是淑妃姐姐。夕顏同其他妃嬪一樣，隻算得上是您的妾。”
“她不是！”王爺握緊了拳頭，青筋隱隱突起。他在發怒，隻是強忍著不願在
我麵前發泄，“你分明知道，若淑妃果真做了本王的王後，那她段氏一族的勢力就會更加強盛。隻怕有一日連本王都無法壓製她段家的囂張氣焰。”
這背後的利害關係，我怎會不知。倘使淑妃有一日真的得償所願登上後位，依王爺的精明，恐怕她的後位也坐不長久。
“在我心中，王後的人選隻有一人，就是你，不是什麽淑妃！”他倏地轉身，聲音提高了幾分，毫不掩飾內心的激動、憤懣。
“夕顏不明白。”
“大婚次日我就對母後說過的，‘夕顏乃兒臣心之所愛，此生不負。’這是誓言，亦是承諾。”
“心之所愛……”我沉吟，笑意更濃，“若王爺果真對夕顏有愛，為何又要寵幸環嬪？夕顏實在猜不透，王爺的愛究竟體現在哪裏？”
“我隻是不想讓你成為……眾矢之的。”他陰鬱著臉色，嗓音低沉，“愈是寵愛一個人，愈怕她陷在其他女人的嫉妒之淵裏不得抽身。我之所以選中漪人，便是知曉她不是個妒忌心重的人，即使有一日我封她做個夫人，她也不會對你幹出什麽不利的事。況且……況且讓她分擔些嫉恨，總好過讓你一人承受。”
我啞然失笑，數月來的故意冷落，原來恰是他的一往情深有心庇佑。顫聲道，“那麽，環嬪的‘環’本是還情的‘還’麽？她所居的倩伊宮應是源於‘歉意’二字，我猜的對嗎？”
“不錯，讓她替你來承擔這些，是我欠她的。”他垂首，悵然若失。頓了一陣，他長歎口氣，道，“其實，我何嚐不想要一個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心中的弦倏地繃斷了一根，很痛。“對不起，是夕顏的錯，遲遲未能懷上一兒半女……”
“也許，這就是命。天意弄人，強求不得。”他寬厚的肩膀微微顫抖，厚實的大手忽地將我的手攥緊，很暖很踏實，“我答應你，不論誰做王後，我心中的那把鳳椅隻坐你一人。”
我欣然一笑，燦若星辰。
有夫如此，夫複何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