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醉霞園·賞花

墨玉出宮了，趕在宮門闔上的最後一刻，逃離了這人心叵測的可怖之地。朱紅色的宮門重重關上，那厚重沉悶的聲音在殿宇高閣間衝撞、激蕩、回響，一直傳到稍顯靜謐的傾樂宮去。聲聲入耳，引我悵惘。

“主子，您的眼眶怎麽紅了？”侍立一旁的洛兒訝異地打量著我，驚愕失色。

“沒事兒，隻是風沙迷了眼睛，不太舒服。”方才確實有細微的風拂過麵頰，可空氣卻是難得的幹淨，我不過是自找借口罷了。

可如此牽強的理由，任是尋常人也會心生疑惑，更何況是這鬼靈精怪的洛兒。她眨了眨眼，柔聲道，“主子，要不出去散散心？這些日子您都不曾邁出傾樂宮半步，再這樣下去任誰都會憋出些毛病的。”

我撲哧一笑，機敏如洛兒，朱唇一啟便能惹我開懷。“好啊，就依了你，地點你來定。”

“好啊好啊，那我們就去……”洛兒頓了會兒，正在猶豫該去哪裏。這偌大的王宮，除了王爺、妃嬪的寢宮，其他地方是我尚未去過也沒有興致去的。

我閑來無聊，調侃道，“隻要不去孤星殿，其他的你隨意挑。”

洛兒自然明白我是暗指守衛孤星殿的侍衛陳一洲，臉刷的紅了半邊。俄而才開口，害羞的紅暈仍未退去，“主子快別取笑我了，冷宮那種地方，尋常人誰願意去啊。要不……要不去醉霞園吧，前些日子我聽說園裏的菊花開了，正是品秋賞花的好時候。”

“好，好，都依你。”我莞爾笑了，食指微勾探到她的耳後，為她理了理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鬢發。對她，我有的是超越了主仆身份的憐愛。她是我剛入將軍府時便侍在身側的貼身丫鬟，十年相伴的情分，內心深處她早已儼然成了我的親妹妹，隻是未曾明說罷了。

醉霞園，是王宮中最為絢爛旖旎的一處所在。顧名思義，這園中的繁盛花事可令天邊的晚霞醉生夢死，其傾城之美可見一斑。此時正值晚秋，其他的花多已凋謝衰敗，唯有菊花正是旺時。各色的菊花先後綻放，爭奇鬥豔，好不熱鬧。

畢竟是王宮，栽培在園中的菊花大多

都是名貴品種。有狀似芍藥的“綠牡丹”，花色碧綠如玉，晶瑩欲滴，日光一曬，便變作綠中帶黃，光彩奪目；還有英姿瀟灑的“十丈垂簾”，風卷香絲，纖韻妙曼，嫋嫋一簾雪影，驚醒深秋幽夢；淺黃色的“西湖柳月”，花心微露，花色明快如皓月臨水；名字甚有氣勢的“鳳凰振羽”， 鉤環管瓣，可惜已過了初期的絢麗璀璨，如今花瓣已趨向棕黃，少有人欣賞。

花進了這王宮，便有了宮中人的品性，也學會了你爭我奪互不相讓，隻為博得賞花人的青睞。而這“鳳凰振羽”，便是不幸敗在了這場無聲的戰爭中。

能叫出名的還有“玉翠龍爪”、“一枝濃豔”、“玉堂金馬”、“芳溪秋雨”、“太真含笑”，剩餘的或是樸質無華，或是奇形怪狀辨不出品種。而我最愛的當屬那深紫色的“墨荷”，凝重仍顯活潑，華麗不失嬌媚，禁不住頷首沉吟，“不爭春色不爭芳， 不媚時歡作紫黃。朵朵如拳深墨色， 秋風舞罷鬥寒霜。”

“主子，”不知何時，洛兒手裏捧著一盞茶端來，畢恭畢敬地說，“喝口茶吧，天幹物燥，小心上火。”

我一時恍惚，端詳她許久，總覺得她似乎變了一個人，或者說，她變作了另一個人—紫煙。何時起，洛兒也學會了像紫煙那般的體貼，處處周到，隻是她還欠些規矩。

我欣然一笑，接過茶碗輕抿了幾口，茶色翠綠，味醇鮮爽，是正宗的廬山雲霧茶。許久沒有像此刻這樣放下一切戒備，靜下心來品茶賞花了。或許，是因為平常為我端來茶水的都是紫煙，那個丫頭，嗬，我著實不敢掉以輕心。

忽然，遠處的亭子裏傳來一陣陣嬉鬧聲，巧笑嫣然，應是女子的聲音。我心下好奇，放下茶碗尋了過去，但見幽草繁花掩映處站著幾個小宮女，正圍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妙齡女子打著轉兒。中間的那位女子一身淡綠色曳地長裙，纖腰不盈一握。雙眼用絲巾蒙住，但我猜想，那帕下的眼睛必然是秋波盈盈。她兩臂向前伸著，費勁地追逐著四周的宮女。看這架勢，她們想必是在玩捉迷藏的遊戲。看那女子輕衫拂地，直讓我擔心她會不留神被自

己的裙擺絆倒。周圍的宮女紛紛拍手嬉笑著，此起彼伏，影響了她的判斷力，跌跌撞撞地左撲右閃，半天都捉不到一個。

不成想，她突然向我所處的方向奔來，我還未反應過來，已被她一把揪住。那幾個宮女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而她則是興奮得扯下罩在眼上許久的絲巾，那副本來激動難耐的表情剛一觸及我的臉，頓作大驚之色。她亦是呆呆地愣著，眼神中還閃過一絲逃避。須臾，她倉皇屈身行禮，“妹妹無心之失，驚了姐姐，還請恕罪。”

“你是……”我遲疑，聽她喊我姐姐，莫非她是王爺新納的妃嬪，我不曾見過？還是失了寵的棄妃，我才無緣得見？她身後的宮女中有一個最先反應過來，躬身回話，“回舞妃娘娘，我家主子是新冊封的環嬪。”

“哦？環嬪？”我略一沉吟，王爺還真是喜新厭舊呐，身邊剛缺了個玉嬪，便又馬不停蹄地添了個環嬪。他身邊的女人，難道還不夠多麽？

那宮女的下一句，更令我著實吃了一驚，“舞妃娘娘，我家主子居於念雲宮，哦不不，如今應是倩伊宮了。您若是得閑，可到……”

“月靈，快住口，主子麵前哪有你一個小宮女多嘴的份？”環嬪醒悟過來的第一句，竟是責罰她這個多嘴多舌的下人。

“無妨，無妨的。”我嘴上說得淡然，心中卻滿是疑慮。早已聽說玉嬪失寵後念雲宮的牌匾便被摘了下來，卻不知這麽快動作就更名為倩伊宮，住進去的嬪妃竟然就是眼前這個環嬪，真是無巧不成書。不僅如此，凝視著環嬪的這張臉，我竟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究竟是在哪裏見過她這個人，或者……

環嬪似乎不願與我多攀談，隻道了句，“不擾姐姐雅興，妹妹先行離去了。”便轉身帶著一眾宮女消失在了百花深處。

環嬪，倩伊宮，我反複念著這兩個詞，疑惑更深。洛兒忍不住提醒，“主子，您是不是覺得那個環嬪看著很眼熟？”

我啞然，“怎麽，莫非你知道她是誰？”

“主子怎麽忘了，她原本就是宮中的人啊。”

“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