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傾樂宮·辭別

翌日，王爺便兌現了他的諾言。若雪由孤星殿的囚牢中放了出來，又住回到原先的琦影宮，隻是她的品階還隻是個小小的充華。慶幸的是，墨玉、漪人皆脫離了死牢，今天便是她們離宮的日子。至於玉嬪，雖然免了死罪，卻被打入冷宮，緊閉在之前囚禁若雪的那棟小樓。孤苦冷寂，好不淒慘。

“洛兒，你得閑時送些糕點小食到玉嬪那兒去，別對旁人提起是我的意思。”我摩挲著手中的茶蓋，半晌未曾飲下一口。

“是，主子。洛兒記住了，會常去孤星殿探監的。”她歡欣雀躍，喜形於色。

我斜睨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碗，正色道，“常去？你是想順便與那個叫陳一洲的侍衛幽會吧。洛兒，我再提醒你一遍……”

“好了好了，主子，我知道您想說什麽。洛兒會注意的，肯定不會招來他人話柄給您臉上抹黑的。”她急急地打斷了我，信誓旦旦地表態。這個鬼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隻是她愈發這樣敏感愈讓我感到不安，似乎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兆在伺機而動。

“對了，這幾日怎麽我都沒看到紫煙，她躲到哪裏去了？”我將視線從洛兒身上移開，凝視著不遠處的那株赤丹茶花。花依舊開得妖冶，並無異樣。也許，紫煙端給我的藥並無什麽問題，是我多慮了。提到藥，幾日未碰觸那苦澀的味道，我竟有些不適應了。

洛兒摸了下耳垂，眼神有些遊移不定，“自從那日她擅闖龍吟殿供出墨玉、漪人後，太監宮女們很少敢和她再搭話，生怕做過的那些虧心事被她那張如簧巧舌說給主子聽。她也算是有自知之明，每日幹完自己的活兒就直接回屋蒙頭大睡，同室的姐妹也便當她是空氣，不予理睬。現在呐，估計又在哪個角落獨自忙活呢。”

“哦，是麽。”我略一沉吟，紫煙如今的處境可謂尷尬至極，確也是我事先並未預料到的。不過，她被孤立於我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細細思忖，唇角不禁微微上揚，勾起一抹輕笑，若有似無。忽然想起墨玉、漪人，心中頓起漣漪。對於她們，我更多的是愧疚。“洛兒，今日可是墨玉出宮的日子？怎麽也不見她來辭別我這個主子？”

“主子，您肯見墨玉？”洛兒驚喜之色乍現，雙腳已扭向門口的

方向，作勢就要奔出門去。

“當然要見，她畢竟是服侍過我的宮女，主仆間的情分豈是說放下就能放得下的。更何況……更何況她並未做過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反倒是我……”這最後一句，我說得分外低沉。而洛兒早已不見了蹤影，她還真是急不可耐。

不一會兒，洛兒便領了一個小宮女進來。那宮女低垂著頭，腳步有些一瘸一拐，右手還時不時地去捂膝蓋。到了身前，洛兒扶著她跪下行禮，她卻是一個踉蹌直接摔倒了地上。我慌忙起身去攙，但見她原本纖細白嫩的十指如今已紅腫一片，脖頸處清晰可見道道鞭痕。至於她膝蓋上的傷，我猜是跪釘板所致。此情此狀，好不淒楚。我心下一涼，聲音禁不住打顫，“墨玉，他們對你……用刑了？”

墨玉緊咬下唇，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半晌才艱難地點了點頭。一旁的洛兒，早已泣不成聲，“是啊，主子。王爺僅憑紫煙的一麵之詞，不由分說就定了墨玉、漪人的罪，判處問斬還不夠，竟然還要施以酷刑，實屬可惡。”

“快住口！”我怒斥住她，“洛兒，王爺的失判與否哪裏是你一個宮女能評斷的？這些話我聽了無妨，若是叫外人聽了去，嗬，怕是受盡刑罰折磨的人便是你了。”我冷冷道，語氣中是不容反駁的堅硬冷厲。

“是，洛兒失言了。”她低下頭，不敢再多言語。

墨玉忽然開口，強作歡顏，“主子別責怪洛兒姐了，她也是為奴婢好。至於紫煙……”她頓了頓，有些哽咽，“其實我倒應該……應該感激她……”

“墨玉，你是不是昏了頭了？紫煙作偽證陷害你，你怎麽反倒還要謝她？”洛兒不解地看她，唇齒暗咬。在她心中，紫煙儼然成了叛徒，無恥可憎。而這，皆是我造成的。

紫煙的笑意加重幾分，“若不是她站出來作證，我怕是還要遭受更多的刑罰，可能今日已經變作冤魂，連見主子的最後一麵都成了妄想。這樣也好，少受些罪，還能得主子恩賜離宮還鄉，於奴婢來說已是莫大的榮賞。”

她如此說，我內心的愧意更添了幾重。我對不起紫煙，更對不起墨玉、漪人，但凡我力所能及，必當竭盡全力保她們周全。

“墨玉，你既然傷勢未愈，無需跪

著，就坐到椅上回話吧。”我正欲攙她起身，但見墨玉一臉惶惶之色，連連搖頭不敢逾矩。我暖笑著看她，手下的力道更加重幾分，“無礙的，這裏並無外人，無需講求那些繁瑣的宮規。你腿傷了，不要用力，我來扶你便好。”

她的眼淚愈加洶湧，感動得涕泗橫流。洛兒亦是驚訝的目光，欽佩之情盡現。我這所謂的“不計前嫌”“寬宏大量”怕是在墨玉心中會感恩戴德一輩子。可這些，隻有我知道，是我虧欠她的。

“主子，奴婢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您的事，更沒存過害人之心呐。”墨玉剛坐到椅上，便迫不及待地向我解釋。

“是啊是啊，紫煙的那一套說辭，肯定是受了什麽人指使編造出來的。主子，您可千萬別信她啊。”

我微微頷首，淡淡道，“信與不信，全在一念之間。我既然向王爺求情饒你與漪人性命，便是信任你二人的品性，斷不會幹出害人的勾當。隻是……隻是王爺既已信了紫煙，我也無可奈何，隻能盡這微薄之力。想不到那些獄卒下手這麽重，難為你了。”

“主子，您的恩德，奴婢會銘記在心的。”墨玉眉間的愁雲漸漸散去，破涕為笑。她如今能說的，除了感激怕也想不出其他了。

“其實，我倒是有些羨慕你。”我凝視著她，心中悵然，“經曆這一劫，你雖然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卻能因此遠離這王宮，重回父母身側。免受宮中爾虞我詐的煎熬，若能再尋得個良人佳婿，養育一雙兒女，承歡膝下，也稱得上是人生大幸了。”

聽我一席話，墨玉、洛兒皆沉默不語，各懷心事。我此言，確實出自真心。若我不是韓大將軍的千金，便無緣得見天顏，也不會深陷王宮危機四伏。導演這一出出慘劇，我，亦是情勢所迫。如果有一日能逃出宮去……嗬，怕也隻是妄念罷了。

“主子，擾您多時奴婢也該退下了，還有幾個姐妹未及辭別呢。”墨玉顫顫巍巍地起身，洛兒忙伸手去攙。

“也罷，姐妹將別，要說的話自然不少。你快去吧，還有幾個時辰宮門就要關了，別耽誤了行程。”

“謝主子體諒。”墨玉離座，謙卑地退了出去。這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麵，我欠她的，這輩子怕是都無力償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