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傾樂宮·生疑

酉時,王爺還未駕臨傾樂宮。我有些失神,難道真的遂了玉嬪的意,他仍要留宿念雲宮?我心裏很不甘,眼前又浮現出玉嬪那副囂張跋扈的模樣,盛氣淩人,不可一世,全倚仗王爺的寵愛。

中山王,你的一顰一笑牽動著多少女子的心,你爭我奪皆因你而起。可你,真心愛的究竟是哪個?又或者說,這些癡怨的女子中究竟有沒有一個是你情之所係?

悵晚,悵晚,連這亭子的名字也如此感時傷懷。花事繁盛,煙白剪影成碎,零落隨風。心中惘然,腳下的步子不自覺百轉回旋。衣袂翩翩,淩空飛揚,似青蓮一朵,嫵媚綻放,開得妖嬈。這一舞,名喚《西洲曲》。身姿纖妙,長袖飄逸,可惜無人欣賞。步調愈加緊湊,雖無鼓樂相伴,可心中的淒婉哀悵早已化作紛雜的鼓點,密密麻麻,直逼的我精疲力竭。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彼岸蓮開,一曲菱歌。西洲煙行處,相思落人間。

可歎,相思為誰,誰解相思?

“夕顏。”渾厚的男聲悠悠傳來。柔情如他,靜默含情。

我回首望去,婆娑的樹影下,是他修長偉岸的身影,遙遙佇立著,魂牽夢繞。他終究還是來了,千思萬盼才姍姍來遲。“王爺。”我撲通一聲跪下,內心的委屈與欣喜將身子沉沉地壓下,磕碰在冰涼堅硬的地板上,膝蓋生疼。

似乎自進宮後我便從未對他施過如此大禮,他也有些慌了,急急地奔來,顧不得君王的持重,一把扶起我擁入懷中,“夕顏,你今天……怎麽了?”

“王爺今日怎麽有空來我這傾樂宮?玉嬪妹妹若是知道了怕是會吵鬧一番的,王爺還是移駕念雲宮吧。”我雖然嘴上決絕,可心裏已陡然動了情。睫羽微顫,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釋放連日來的相思之苦離別之傷。我怨他,若是不愛,為何要娶我進宮;既然給我無上的榮寵,為何又棄之不顧留連別宮。孰不知,回憶愈美,傷人愈甚。慕容衝,我真的看不透你。

“夕顏,是在怨本王嗎?這些天我……”

“王爺不必解釋,夕顏因病

不能服侍王爺,本就是我的錯,又怎敢怨。”

“好了,本王答應你,今後但凡得閑必來你傾樂宮,如何?”他纖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溫存盡瀉。

我笑了,為他的甜言蜜語百般寵愛,更為自己的恃寵而驕媚態天成。何時我竟不得不扮演一個小女人的角色來博他憐愛,惺惺作態我演得好不辛苦。這種拙劣的戲碼,他應該也看出了些許端倪吧,隻是不忍拆穿罷了。

原來我們都在演戲,演給對方看,隻是演技有別而已。帶著麵具起舞,苟且存活。

“夕顏,”他的手忽然攬上我的腰,柔聲道,“再為本王舞一曲如何?”話意懇切,叫人不忍拒絕。

可我不能。

“王爺,恕夕顏無狀。我的舞,隻在寂寞時跳。”我一字一頓,語氣堅決,自己都訝異竟會如此放肆。

“這麽說來,你不願意跳給本王看?”他的臉色陡然一沉,笑容僵在臉上,看來他是被我的一口回絕惹惱了。畢竟是堂堂君王,臣民惟命是從還有恐不及,這樣被人婉言謝絕恐怕還是生平頭一回。

氣氛有些壓抑,似乎有層森白的隔膜橫亙在我們中間,薄如蟬翼卻堅硬如鐵,看不清彼此的臉,更觸不到彼此的心。

我頓了頓心神,強顏歡笑,“王爺誤會了,夕顏的舞隻是為了排解孤寂而跳,現在既然王爺來了,我又何苦自陷煩擾。”話裏話外還透著些許酸味,可是有理有據,他也奈何我不得。隻是玩味地笑笑,擁我更緊。

倚在他懷中,那堅挺寬厚的胸膛卻無法給我半點踏實的感覺。這個奴才怎麽還不來?若是錯過了最好的時機,這一計怕是就這麽毀了。我雙肩微顫,心急如焚。

“夕顏,很冷嗎?”他許是注意到我的異樣,關切地問。

“哦,不,不冷。”我倉皇應對。

“那……我們進去吧。夜寒露重,我擔心你的身子。”他親昵地低下頭在我耳畔低語,溫熱的氣息騰然化作蒼白的水霧,一如我此刻的臉頰,沒有半點血色。

無奈,我隻得勉強擠出笑意迎上他,“好啊。”心裏卻是五味雜陳,翻江倒海。

我不甘心,就這麽放過雲諾伊。

他牽著我步入內室,簾幕落下,屏退了宮女太

監,隻剩下我們二人。雖然已有了夫妻之實,可每當我獨自麵對他時,還是感到莫名的恐慌、局促。兩手不自覺地糾纏在一起,手心裏有細密的汗珠源源不斷地沁出。我就那樣傻傻地站著,一時竟不知所措。

他看到我的窘迫,禁不住笑意闌珊,“你怎麽了?新婚那夜可不是這副模樣的啊。”

“我……我隻是……”緋紅躍於雙頰,我無言以對。

他正欲進一步動作,忽聽得外麵一聲低低的提醒,“主子,該服藥了。”是紫煙,我暢快地呼出口氣,如釋重負,“進來吧。”

紫煙埋著頭走了進來,跪下,端著藥碗的手舉過頭頂。王爺有些不耐煩,許是氣惱良辰佳眷竟被一個小宮女破壞了氛圍,怏怏地坐在床側。我心中暗喜,時間暫且先這樣拖著,靜待陳公公的好消息。藥汁苦澀,可此時也顧不得這麽多了,我持起碗一飲而盡,灼熱的刺痛與嗆鼻的苦味疊加,好不煎熬。口中殘餘的藥味辛辣難聞,我皺著眉,頎長的眉羽生生擰成了結。

紫煙見我愁眉不展,極不舒服的樣子,小心地問,“主子,下次奴婢在藥裏添些荔枝蜜如何?”

在下人麵前顯露弱點,確有些尷尬。我正想說不必了,忽然傳來陳公公的聲音,“王爺,奴才有要事求見。”

他終於來了,我長舒一口氣,不待王爺發話,率先開了口,“進來。”一旁的王爺早已青了臉色,這一夜實在是不得安生。

陳公公顫顫巍巍地一路小跑,剛進來便撲通跪了下去,“打擾了王爺、娘娘歇息,奴才萬死。隻是……隻是奴才方才查出巫蠱案另有隱情,不得不稟。”他稍稍抬頭斜睨王爺的神情,又迅速低下頭去。

“什麽隱情?難道容充華不是嫌犯?”王爺厲色道。

“不,不,”陳公公慌忙解釋,“容充華是不是嫌犯奴才不知道,隻是奴才查出這件案子玉嬪娘娘亦牽扯其中……”

嘩嘩啦啦,瓷器裂地的聲音,是破碎的藥碗。紫煙雙膝一軟,半截身子都趴在地上,抖如篩糠,“奴婢失了手,驚擾了王駕,求王爺、主子責罰。”

若是我沒看錯,她剛才分明是聽到“玉嬪”二字才慌了神,這才手下一抖弄翻了托盤。難道,紫煙真的和這樁案子有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