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悵晚亭·下套

“姐姐,在想什麽?”玉嬪往前傾了傾身子,黛眉輕揚,有些挑釁的意味。

我啞然回神,嘴角隻是略微勾起,一時無話可答。

玉嬪的纖纖手指撫在唇上,笑不露齒。是在得意看了我的笑話吧,女人間的爭鬥,我很是無奈。不經意的一瞥,我瞧見了她手裏的那方絲帕,素色,很是淡雅。這倒與她平日的媚態不太相符,我忽然起了好奇心,“妹妹,可否把你的絲帕借我一看,很久沒見到這麽素雅的款式了。”我有些討好地說,極盡隱忍。

她聽我誇讚,自是更加誌得意滿,信手將絲帕遞予漪人。我接過來,輕輕撫摸,質地光滑涼爽,色彩素而不乏。右下角用五彩絲線繡著“雲諾伊”三個字,花線劈絲雙麵繡法,應是上等的蘇州刺繡。呼,我怎麽忘了,她的舅舅可是江南織造,這樣的佳品想必也不難弄到手。等等,江南織造,冰蠶絲,雙麵繡……一念間,計上心來。我情不自禁欣喜之色躍於臉上,忽然想到此刻的我應是個怨婦的神色,隻得強忍住佯裝無事地說,“妹妹從哪裏得來的這方好帕子,直讓姐姐我豔羨呐。”

她愈加的狂傲,“這個嘛,是我舅舅差人專門捎進宮的。姐姐若是喜歡,反正我宮裏還有些多餘的,命人送到傾樂宮去……”

“不必了,絲帕雖好,可我不喜歡。”我冷冷地回了句,起身,“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寢宮歇息下,免得晚上沒了力氣服侍王爺。妹妹也好生休息吧,這些天勞煩你了。”我優雅轉身,裙角旋起一個完美的弧度,爛漫生姿。

玉嬪愣愣地坐在原處,身子直直地挺著,很是呆板。她是被我驚住了吧,我很想笑,但還是忍住了。沒有必要,為了這麽個女人,展露那麽多笑顏。

“姐姐,”當我走到殿門口時,她忽然開了口,叫住了我,“你怎麽那麽自信,王爺今晚一定會去你傾樂宮?如果……”

“沒有如果,”我回身,淡漠的眼神,探尋不到一絲溫度,“玉嬪,別忘了你的身份,妃與嬪尊卑有別。”“嬪”,我說得分外的重,她的玉容明顯起了褶皺,唇齒暗咬。不再理會她的慍惱,我拂了拂衣袖邁過念雲宮的門檻。

反正,她死期將至,我又何必顧及她的喜怒。

回了寢宮,我徑直去了花園。立在悵晚亭裏,微風拂麵,夏天還未過去,已有了些秋日的瑟冷。看著眼前的一片花團景簇,這幾個丫頭,能把這些花花草草打理得這般妖嬈旺盛,真是不易。洛兒陪著我賞景,靜默中,幾

度想要開口說些什麽。

“主子,”她終於還是忍不住了,“那個玉嬪就是個刁蠻性子,您不必太介意的。”

原來她誤以為我是為了方才在念雲宮的遭遇生氣,我淡然地笑笑,搖頭。

“不是因為這個?那是……因為容充華的事?”她並不放棄,還在執著地追問。見我不語,她又說,“其實,容充華的秉性不錯,雖然冷漠,比起玉嬪娘娘的嬌縱她可是要強上百倍了。我倒寧願被打入冷宮的是玉嬪而不是她。”

“洛兒,你可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麽。”我直直地盯著她,眼裏卻全無怒意,畢竟她所說的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倏而,我緩和了語氣,直視著她的眼睛,“洛兒,你也想看到玉嬪獲罪受罰,是不是?”

“我隻是想滅滅她的威風,我……也許是吧。”她有些猶豫了。我不也是嗎,究竟要不要這麽狠心去陷害玉嬪,我的心其實也很矛盾。不論她有多麽令人厭惡,若她清白無辜,讓她背負罪名豈不也是在一刀刀淩遲我自己的靈魂。

可是,我不得不這麽做,哪怕愧疚感刺痛我心。

我靜默地立在哪兒,半晌不語。風揚起我的發,淩亂不堪,一如此刻的心緒。許久,我終於篤定心意,“洛兒,去通稟陳公公,就說我有事找他。”

“他?是,主子。”洛兒雖有疑慮,卻也不敢當麵違抗我的旨意。

我坐在悵晚亭裏,靜待陳公公。石凳冰涼,咯得我有些生疼。紫煙端了藥碗來,見我麵有難色,稍一思量便猜出了我的窘境,奔回屋取了蒲團為我墊上。她如此貼心體己,善於察言觀色,的確是個可用的人兒。

這或許也是我不忍利用她而選擇墨玉的緣故之一吧。同是與念雲宮有牽扯的人,相比之下,將紫煙誣為內因似乎更為合適。而我,最終還是狠心選了墨玉和漪人。另一個原因,我想,也許是因為紫煙出眾的容貌。人不可貌相,我卻偏偏以貌取人。畢竟,一個女人能博得男人的寵愛,除了外表也就隻有那一點點可憐的小心機了。若是將來我把她獻給王爺,得了寵,兩相攜手,這後宮中還有誰有資格與我較量。

這樣想著,我盯著她的臉不禁有些意亂情迷。“主子,奴婢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她狐疑地問我,我這才清醒過來。懊惱方才的喜形於色,竟然都不自知。“哦,沒,沒什麽。”

“那……主子,該喝藥了。”她呈上藥碗 ,深褐色的藥水,撲麵而來的苦澀氣味,熏得我直想作嘔。“我的病不

是已經好了麽,怎麽還得喝藥?”

“主子,太醫說您大病初愈,仍需每日按時服藥方能鞏固,以免舊毒複發。”她端著藥碗的手有些顫抖,不知是端得久了還是心中有鬼。可她的字裏行間已經不經意透露了些許眉目。

毒?這麽說來我並非被巫蠱所害,而是被人下了毒藥?這其中果然另有隱情,而且紫煙應是知曉一二的。隻是,此刻還不是我戳破她的時候。

我接過藥碗,輕抿了一口,清冽的**滑入咽喉,味蕾頓時崩潰。好苦!我摔下藥碗,不想再喝。藥汁濺了出來,在石桌上灑作幾點梅花烙。

“主子,還有大半碗呢。”紫煙提醒道。

“不喝了。”我的態度很是堅決。自小我什麽都不怕,除了苦藥。許是娘親久臥病榻,我為她嚐藥,嚐得多了,竟愈來愈畏懼這種棕褐色的**。我訝異娘親是怎麽一口一口喝下那些苦汁水的,我隻知道她的病總不見好,反而越來越重。年少時的我,便有了這樣的念頭,苦藥無用,甚至還會害人。

紫煙還想再勸我,我卻倏地起身,因為陳公公來了。百花簇擁處,他一路小跑著奔來,還時不時地拭著額頭上的汗珠。我迎上去,不待他行禮便將他拉至亭中。“紫煙,這裏沒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她遲疑了一下,躬身退去。

“舞妃娘娘,不知找奴才來有何事?”他謙恭地問,手中還攥著擦汗用的帕子。

情勢緊急,我不便多聊,開門見山,“前幾日你從綺影宮搜出的那個人偶現在還在你手上嗎?”

“在,在。”他連忙應道,“這種證物,奴才哪敢隨意處理,又怕王爺、娘娘見了心煩,隻得偷偷藏了,此刻就在奴才的房內。”

“哦,是嗎?這樣最好,你的確聰明,怪不得能升任太監總管。”我看他被誇得欣悅,繼續道,“可是如今,我遇到了些難事,需要你的協助。你,可否願意?”

“奴才惶恐,隻要是娘娘吩咐的事,奴才必然鞠躬盡瘁,萬死不辭。”他急急地表明忠心,還真是個奴才樣,我心中暗諷。

“沒那麽嚴重,你隻需……”他附耳上前,我低聲囑咐,如此這般雲雲。他愣了一陣,半晌才道,“奴才明白,主子盡管放心。”

“那……快去吧,今晚夜幕時分一定要辦妥。”

“是。”

看著他匆匆遠去的背影,我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輕笑。雲諾伊,今晚我們一起來看場好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