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念雲宮·設計

這些日子，因為若雪的被囚，三夫人之位便空出了一個。後宮裏那些稍有些得寵的妃嬪紛紛蠢蠢欲動起來。自認為頗有姿色有望上位的就差人上下打點，買通了王爺身邊的太監宮女，連王太後宮中的人都借此得了不少便宜。其中最為活躍的當屬玉嬪。

這玉嬪名喚雲諾伊，河北知府的女兒，江南織造的外甥女。有了這響當當的家世背景，再加上自身的一副天妒姿容，確實有相當大的勝算。隻是她太過鋒芒畢露，還未正式被冊封夫人便處處嬌蠻任性，對眾嬪視而不見趾高氣揚，氣焰的確囂張了些。對待下人更是張狂，據聞拳腳相向已是輕罰，那重責……我實在不敢多想下去。此刻，我倒有些憐惜起紫煙來，畢竟是在玉嬪宮中服侍過些許時日的人，還能全身而退來到我這傾樂宮絕非易事。莫非，她背後有人幫襯？我不禁自嘲地一笑，應是我多慮了，小小的一個宮女，想必也不會礙我大事的。

翌日，天高雲淡，天氣甚好。我突然想起還未去過玉嬪的寢宮，也不知前些日子送她的那顆夜光璧可否喜歡。況且若是她真的做了夫人，我們便是平起平坐，再無尊卑，將關係處理得親近些總是好的。

“洛兒，紫煙，墨玉，你們三個隨我去念雲宮，我想去看看玉嬪妹妹。”

“是，主子。”洛兒和墨玉躬身答道。紫煙一聽“念雲宮”，玉嬪的寢宮，頓時愁眉不展，我明白，她還在忌憚著過去的主子。“紫煙，你……不必去了，留下來幫著綠珠、藍屏侍弄花圃吧，那些雜草看得我心煩。”

“謝謝主子，奴婢這就去。”她匆忙行了禮就跑了出去，這丫頭，難道還怕我反悔不成。

不同於紫煙，墨玉似乎很是歡喜，這倒令我有些訝異。“墨玉，”我忍不住問，“念雲宮裏哪個是你的好姐妹？”

“漪人，”她脫口而出，忽地像是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低下頭怯怯地問，“主子，您怎麽知道我認識念雲宮的人……”她的聲音愈來愈低，直到最後一個字幾近湮沒在起伏不定的喘息中。忐忑，焦慮，她很不安。

我怎麽知道？哼，自然是推斷出來的。她一個小宮女，想必不會與玉嬪過從甚密；玉嬪管教宮人甚嚴，斷然不會出現男女私染的醜事，所以她記掛的那個人不可能是個太監或者侍衛；而能讓她如此喜不自勝欣然去見的人，除了交好的宮女還能是誰呢？

我不答她，隻是略帶欣羨地說，“墨玉，能在宮中有幾個知交好友真的很不易。”

她似乎並未聽出我話中暗含的意味，仍是一臉的欣悅，“是啊是

啊，漪人待我很好，常做些糕餅分與我吃，那味道，怕是禦膳房的師傅也難做得出……”她信自說著，樂不可支，我卻早已無心再聽。

這個小宮女真是單純得可愛，我竟有些不忍心下手了。可是，大局為重，若不犧牲掉她，這個局實難成功。

墨玉，別怪我。

乘輦，一行人奔赴念雲宮。這一路上我盯著墨玉纖弱的背影，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想避都避不開。我的心，已經開始動搖了。真的要拿她做靶嗎？

其實當墨玉提及她與念雲宮的漪人熟識時，我的計便在心頭悄然生成了。我要借這兩個宮女的關係，將玉嬪牽扯進巫蠱之案中。她是如今後宮中較為得寵的妃嬪之一，若不是我的闖入，估計早已被封為夫人了。她想必也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若是我不提前動手，隻怕會反被她迫害。或許她並沒有除掉我的膽量和能力，但隻要有了這個心，我便不得不防。更何況，現如今正是一個絕妙的機會，不加以利用怕是時機難再。

墨玉，漪人，玉嬪，個中關係已然存在，現在缺的便是一條線索。如何造出一連串的證據讓她們百口莫辯、罪行鑿鑿？

我，陷入了沉思。

“主子，到了。”洛兒刻意輕柔地提醒，在我聽來仍顯得突兀。

我本能地抬手遮在眼前，日頭正猛，明晃晃的，肆意地侵蝕著我的眼膜，很不舒服。這念雲宮的屋瓦皆用了琥珀色琉璃，陽光照上去，金碧熒煌。簷角上翹，瓦頭仰起，各抱地勢，鉤心鬥角。勾心，鬥角……嗬，我自嘲一笑，這宮裏的人不正和王宮的殿宇一般，各藏心機，**。而我，如今也不能免俗地一步步走入宮鬥的旋渦中，不能自拔，直至窒息而亡。“韓夕顏，這就是你的宿命。”我又想起夢中那個“我”說的話，字字入骨。

宿命，我偏不怕。

入殿。一個清瘦的小宮女似是認出了墨玉，放下手裏的活計快步走了過來。她應該就是漪人了。見墨玉身邊的我一身冰藍色羅衣，錦繡緞袍，顯然不是尋常宮人的裝束。遲疑了一會兒慌忙跪下，“奴婢無狀，拜見舞妃娘娘。”

“快快起來，帶我去見你家主子。”我淺笑著扶起她，和顏悅色。

“是，娘娘，請隨我來。”漪人領我去了前廳，偌大的廳堂，用一扇漆木落地屏風隔斷，前麵是兩排共六把檀木椅，上位擺了一把稍大的圈椅，精雕細琢，上等手藝。椅背後便是屏風，我隱約聽見屏風後麵有人低語，嬌媚女子的聲音，還略帶些嗔怪。我裝作沒聽見，選了右排中間的位子坐下。其實

按品級，我即便坐到上位也是合乎規矩的，隻是我不想過露鋒芒。我更喜歡的是遮掩榮光，暗中傷人。

許久，玉嬪仍未露麵，漪人滿臉愧疚地為我換了一次又一次茶水，不敢作聲，怕觸怒我已有些不耐煩的心緒。

墨玉一個勁地朝她使眼色，漪人無奈，陪著笑臉向我解釋，“娘娘，我家主子身子不適，怕是……”

“無妨，”我打斷她，“反正我今日得閑，多等一陣也沒什麽大礙。況且若是妹妹真的病了，我更得親自探望一下。”“真的”二字我故意下了力道，很有些嘲弄的意味。的確，我的忍耐已接近邊緣，任一人苦等這麽久怕早已拍案掀桌了，而我，仍舊氣定神閑地坐在那兒品著茶，雖然隻是表麵的鎮靜罷了。

終於，玉嬪出現了。她邁著小步，從屏風後緩緩踱了出來。一襲桃紅色百褶曳地裙，豔裝濃抹。發間還插了支金步搖，那上麵分明刻了百鳥朝鳳的圖案，好不放肆。她還未做夫人，便想當王後，此等野心，我怎能不盡早根除？遙想初見她時的情景，那樣的清純莫不是做給我看的？若果真如此，她也算是個不可小覷的角色。

“妹妹身子可好些？”我也不起身，坐在原處淡淡地問，臉上卻還掛著笑意，意味悠長。

她略一尷尬，轉而掩口一笑，徑自走到上位坐下，沒有露出半點猶豫，這般不知尊卑。“諾伊昨晚陪了王爺整宿，一直都睡不安穩，直到正午醒了才知姐姐來了，這才匆忙梳妝打扮，又恐姐姐笑我有失儀態，不得已多花了些時間，還望姐姐莫要責怪諾伊。”她嬌媚的笑容肆意地在臉上綻放，我清楚地辨出，這聲音與方才屏風後的那個，嗬，一模一樣。何必呢，想要我難堪，盡使些小女人的媚術。

不得不承認，因為我的病必須靜養，王爺這幾晚都宿在念雲宮。聽她這話裏話外的得意勁，想必春宵夢長，很是回味吧。真是的，我這是怎麽了，竟也犯了女人的通病—嫉妒。不是已經無數次告訴過自己，對王爺除了一絲絲舊日情份便再無其他情愫了麽。更何況那一點也隻不過是年少時的一遇，或許根本不值得一提，我又何苦這般介懷呢。

可我，還是逃不過自己的心。念雲，念雲，心裏一遍遍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王爺的確是戀著雲諾伊的，對吧。

我的心，不自覺地刺傷，很痛，很痛。

雲諾伊的確厲害，我還未正式施計，卻已被她的激將法激得心神恍惚。或者說，是我太不成熟，忘了掩去臉上的妒色，盡數被她識破。

韓夕顏，你終究還是個小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