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孤星殿·探監(二)

侍衛整了整衣冠,從腰間掏出一串銅鑰匙,我這才注意到小樓的門是上了鎖的。“你們竟敢拘禁容充華?不管怎麽說,她也是服侍過王爺的枕邊人,怎麽可以如此待她?”我怒斥道。

侍衛滿是委屈地看著我,“回舞妃娘娘,奴才隻是個小小的侍衛,哪敢擅自做主囚禁容充華啊。這……這都是上麵的意思。”

上麵?是王爺吧。我頓時明白了個中利害。侍衛一把把地試著鑰匙,好半天才尋出對的那把,哆嗦著對準了鎖孔,“啪嗒”一聲,鎖開了。那把方型銅鎖應聲跌落在地上,砸出碩大的一個土坑。侍衛連忙弓身拾起來,拭去上麵的灰塵,隨即退在一旁,畢恭畢敬地說,“舞妃娘娘,請。”

洛兒嬉笑著一拳捶在他的胸膛上,“好奴才,真聽話。”那侍衛竟不慍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洛兒,不得無禮。畢竟男女有別,怎可造次。”我嗬斥住她,轉而問那侍衛,“你叫什麽名字?”

“回娘娘,奴才陳昊軒。”

“昊軒,好名字。洛兒,賞他。”說罷,洛兒狐疑地看看我,卻也不敢反駁,乖乖地從腰間掏出一個錢袋,裏麵盡是一兩一錠的銀子。她正躊躇著該賞他幾錠,我卻一把奪過,連同那個繡了鴛鴦的錢袋一齊賞給了他。“銀子不多,但買些酒菜還是夠的。隻要你們幾個好好對待容充華,日後少不了你們的賞賜,而且比這隻多不少。”

他拱手答道,“請娘娘放心,隻要奴才力所能及,定不會讓容充華受半點委屈。隻是這銀子……奴才不能收。”

我滿意地點點頭,把那錢袋硬是塞進他懷裏,“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他揣著銀子還是有些忐忑,緩緩地退出去。“等等,”我叫住了他,“今天我來看望容充華的事……”

“奴才明白,娘娘沒有來過孤星殿,奴才也從未見過娘娘。”

他還真是聰明。我會意一笑,回身徑直走進了那棟小樓。

洛兒似乎有些不滿,小口撅著也不言語。我忍不住問她,“你怎麽了?是在怪我方才賞他太多嗎?”

“奴婢不敢。隻是他一個奴才,聽命主子本就是天職,哪裏有資格承賞?況且……況且……”她猶豫著,吞吞吐吐。

“況且我還把你親手繡的錢袋也一同給了他,是不是?”

“主子……”

“鬼丫頭,幾個侍衛中你偏偏挑了他,你以為我看不出你那點小心思?我順手幫你一把,你不謝我也就罷了,還反倒怨我。”

我淺笑著捂上口,側身看她,早已桃花半開,春心萌動。

“主子快別取笑我了,奴婢暗自發過誓的,要生生世世侍候在主子身畔,永不相離。”

傻洛兒,我看得出她羞澀的背後努力掩藏的那淡淡哀愁,這世上哪有長相廝守的兩個人,即使是再深的情分,也終有分開的那一天的。若是洛兒能找到一個真心疼惜她的男人,我願意撒手放她出宮,去投奔屬於她自己的幸福。

我們就這樣一邊互相調笑著,一邊在遍布塵埃與蛛網的小樓裏踢踢踏踏地走著,找尋容充華的蹤影。她會躲在哪兒呢?

“容主子,我家主子來看您了。容主子……”

“洛兒,去閣樓看看。”

“是。”

洛兒貼心地為我撥開一幕幕蛛網,腳踏在通往閣樓的木板上,吱呀作響。像是垂暮之年的老人,連低吟都顯得中氣不足。

踏上最後一級台階時,眼前所見之景驚得我差點一個趔趄跌落下去。本就不大的閣樓硬是用拇指粗細的鐵條圈出一個牢籠。那些冰冷的鐵雖已鏽跡斑斑,但隻有三寸寬的間隙無須妄想能逃出生天。這哪裏是冷宮,分明就是天牢。

我懸著心走近些,蒼白色的紗覆在囚牢的四壁,裏麵隱約端坐著一個女子,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

洛兒壯著膽子問了一聲,“你是……容主子嗎?”

許久,牢裏的女子才吭聲,不答反問,“你們是何人,來這裏做什麽?”那聲音平淡得沒有絲毫起伏,冷漠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確是她。

“姐姐,夕顏來看你了。”我又往前邁了幾步,正要挑開白紗,忽的一陣陰風,直吹的紗簾盡起,連同女子的娟秀長發也一並向後撩撥開來,飄逸若仙。她本就柔美的姿容,雖粉黛未施,鉛華盡洗,也依舊跳脫出塵。

她稍一愣神,轉而理了理衣冠,款款走近,躬身向我行禮,“若雪拜見舞妃娘娘。”

“姐姐這是作何?”我慌忙去扶,怎奈鐵條羈絆,隻得作罷。

“娘娘貴為夫人,而我隻是個充華,如今又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冷宮,怕是再無出頭之日。”她低眉淺敘,似有些黯然神傷。

“好吧,那我且稱你若雪,你也不必介懷宮中戒條,直喚我夕顏便是。”我頓了頓,又言,“若雪,我是真心視你為知己。”

“知己?嗬,在這王宮裏的女人都是你爭我奪,不互相殘殺已是幸事,哪裏還企望有什麽知己在畔。況且如今我深陷冷宮,你看看這些冰涼的玄鐵,王爺怕是早

已狠下心要置我於死地了。”她的眸子漸漸黯淡下去,滿是悲涼。

我望了望她身處的困境,除了一床一桌一凳便再無他物。王爺莫不是真的如此絕情,要讓她自生自滅?“若雪,”我緊貼著牢籠,輕柔地攥住她的手,冰涼入骨,那是臨近死亡的絕望,“不管你信與不信,我都當你是姐妹。”我說得至誠至懇,她的眼中掠過一絲光彩,似是觸動了那顆冰封已久的心。

“可我……我是害你未果的凶手啊。”她驀地抽回了手,又換作那副冷豔決絕的表情。

“那個人偶?我不信,依你的個性,怎會蠢到用巫術去害人還輕易就被查了出來。這其中定有蹊蹺。”

她驚愕地抬起頭,怔怔地望向我,倏而轉過身背對我垂下頭,“謝謝你,夕顏。在我有生之年能遇到你這個朋友是我的福分。隻可惜,餘日無多了。”

朋友?我欣然一笑,她終於還是被我打動了。

良久,她稍定情緒,回過身來反握住我的手,突然,她像是發現了什麽怪事,很是驚訝地問我,“夕顏,你的袖口……”

我低頭一看,這才想起方才戲劇性的一幕,“無妨的,隻是不小心割破了而已。”

身旁的洛兒忍不住了,“什麽不小心,分明是那個瘋婦……”

“洛兒。”我嗬斥住她,若雪卻是不解,“什麽瘋婦?”

“就是那個瑾……瑾什麽的。”

我瞥了她一眼,這個洛兒,心直口快,這毛病若總是不改,恐怕日後得罪了人招來橫禍。

“哦,你說的是瑾才人吧。她原也是王爺的寵妃,可惜三年前不知何故惹惱了王爺便被遺棄在這孤星殿,若是不瘋,怕也活不長久了。”她說著,眼眶徑自紅了,幾滴晶瑩的**在那雙深邃的眸中打轉兒,卻始終不肯滾落。我真不知,依她這倔強的性格,究竟還能撐多久。

“若雪,”我握著她的手分外的緊了,手心裏開始有溫熱的感覺,“你放心,我會盡快查出真正的幕後黑手,還你清白。”

她緊咬唇瓣,微微點頭,不再言語。

“那……我先走了,他日再來,我希望是帶你出冷宮之日。”我緩緩回身,手扶上欄杆正欲下樓,她卻忽然叫住了我,淡淡的,總有幾分莫名的哀怨,“夕顏,也許我不值得你救。若是有一天我負了你,我會以死謝罪的。”

我詫然望著她,半晌不知其意。隻是隨口一句,“但願,沒有那一天。”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她個中深意,可惜已然太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