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孤星殿·探監(一)

五日後,我的身子終於痊愈。這場病來得蹊蹺,去得也突兀。不過,我總是覺得這並非是巫蠱之禍,倒像是人為。若果真如此,那容妃姐姐豈不是遭受了莫大的冤枉?!不行,我不能這樣放任不管,定要親自探它個究竟。

信手挑了一件白色曳地煙籠梅花百水裙,稍化淡妝,便要出門。迎麵正遇上端著藥碗進來的紫煙,手不經意間碰到了托盤,“砰”的一聲,藥碗碎了一地,濃褐色的藥湯不偏不倚灑在我的裙上,濕答答的一片,仿佛綻開了一朵暗夜薔薇。

紫煙驚恐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說,“奴婢知錯,主子饒命,主子饒命啊。”

這時偏偏洛兒走了進來,見我裙上的一大片汙漬,立馬明白了什麽。她拽起紫煙的小臂,佯裝生氣地訓斥,“你這臭丫頭,這麽笨手笨腳的可怎麽服侍主子啊。走,讓我來親自調教調教你。”說著便要拉她離開。

我心裏知曉這是洛兒的緩兵之計,不過是想逗我開心免了紫煙的責罰罷了。其實我本無心罰她,既然洛兒有意為她開脫,那我也就做它個順水人情吧。“鬼丫頭,就你主意多。紫煙,還不謝謝你洛兒姐,若不是她這一逗,我也許真的會罰你去哪處冷宮淒風苦雨地呆著。”

我說者無心,她卻聽者有意,慌忙拉住我的裙角哀求,“主子開恩,奴婢可不想去孤星殿,求主子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洛兒聞言,像是想遮掩什麽,朝她使了幾個眼色。我不理會她,扶起地上的紫煙,“孤星殿?那是什麽地方,我怎麽從沒聽說過?”

“那裏幾日前才重新換上了牌匾,主子臥病在床,自然無從知曉。”

“哦?是王爺新納了妃子嗎,還是……”我已覺出一絲不對勁,隻是不忍點破。孤星殿,一聽這名字,便不像是尋常的寢宮,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回主子,是……是容充華所在的冷宮……”紫煙吞吞吐吐地回答,還時不時抬頭看我的臉色。

冷宮……對啊,我怎麽忘了,容妃姐姐已經被王爺一道王命打入冷宮,如今的她也早已不是什麽妃子,隻是個小小的充華。命運,如此可悲可歎。看著還伏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的紫煙,我的心竟莫名地有些疼,都是十幾歲的女孩子,我可以站在這裏頤指氣使,她卻得跪在地上俯首帖耳,

唯恐小命不保。“你起來吧,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吧。”我把聲音放得盡量溫柔,待到她如釋重負地起身,我忽然又想起些什麽,叫住她,“紫煙,你曾經服侍過的主子是誰?”

她呆愣了片刻,才答,“是玉嬪娘娘。”轉而,見我不語,她又急著補充道,“玉嬪娘娘秉性蠻橫,奴婢侍候她慣了,事事小心翼翼不敢出任何差池,唯恐主子責罰。隻是想不到主子您溫良大度,更勝過玉嬪娘娘百倍千倍,奴婢有幸服侍您,定當惟命是從再不會惹主子不悅。”

“你這丫頭還真是能說會道啊,快快把這些汙穢收拾幹淨下去吧。”洛兒忍不住開口,倒有點嫉妒的意味。

“洛兒,隨我去孤星殿看看。”我抬起腳正欲跨過門檻,洛兒急忙拉住了我,“主子,那種地方……不吉利啊。”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微歎口氣,“什麽吉利不吉利的,容妃……容充華畢竟與我有過一麵之緣,雖未深交,可我明白她的個性是萬萬不會幹出那種勾當的。如果有個人因為我而平白無故受冤而死,我今後又怎能安心自處呢?”

“主子,可是……那好吧,隻是也得先換了衣服再出門啊。”她指指我裙上的那大片汙漬,此刻已經風幹成了淡褐色,皺皺的,很不雅觀。我無奈地看看,也罷,回房褪下這件又換作一身水綠色散花煙籮裙,朦朧的綠,一如我此刻的心境,迷茫中尋不得方向。

良久,才到了傳聞中的孤星殿。此處位於王宮西南角,離傾樂宮甚遠。小小的一處所在,既無九轉回廊,又無畫棟雕梁,在富奢的王宮中顯得如此突兀,或者說是,礙眼。那塊題了殿名的所謂匾額不過是一方粗劣的木牌,寫著猩紅色的幾個字—“孤星殿”—歪歪斜斜地懸在殿門上方,直讓人擔心有一天支撐不住它會哢的落下砸死個把衰人。不過,這種擔心純屬多餘,這種地方哪有人會閑來光顧,除了門前那幾個不得不奉命看守的侍衛,怕是隻剩下我這個所謂知己了吧。這或許就是宿命吧,昔日越是備受榮寵,今日就愈發的淒苦悲涼。

我暗自慨歎,提步上前,卻被侍衛攔住。“你們是什麽人?這裏是王宮重地,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一個領頭的侍衛拔出腰間的佩刀,橫在我眼前,似是在威嚇我退下。

王宮重地?嗬,恐怕應是重犯拘押之地吧,我

輕笑。洛兒全不在乎那佩刀上明晃晃的光影,叉著腰站在距那侍衛隻一尺遠處,故意提高了聲音,“大膽奴才,我家主子可是王爺最寵幸的舞妃娘娘,爾等竟敢阻攔,不想要你們的小命了嗎?還不讓開。”

那幾個侍衛許是被洛兒這聲斷喝嚇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收回佩刀乖乖地讓開一條道路。洛兒也不言笑,指著其中一個侍衛道,“你,過來帶路。我家主子要見容充華。”可笑那侍衛堂堂七尺男兒,竟被洛兒這個小丫頭牽著鼻子走,我禁不住掩口而笑。

須臾,來到了冷宮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雜草殘花深處,一棟破敗的小樓遙遙佇立。雖說破敗,比起其他幾棟小屋這裏卻也算是品質上乘的了。最起碼沒有破窗爛瓦,泥牆茅頂。看來王爺還是念及舊情的,我心裏稍有些安慰。

“娘娘,就是這裏了。奴才領您進去。”那侍衛正欲推門,手剛觸及門閂,忽然從亂草叢後跑出一個瘋婦人,張牙舞爪地撲在了侍衛身上。那侍衛著實一驚,正想拔刀,卻突然想到了什麽,無奈地立在原地任那女人嬉鬧。我警覺地退後幾步,手緊緊地攥住了洛兒。那女人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像是街頭的乞丐,怎麽會出現在宮中?還未待我想明白,她已忽地向我衝來。抬手狠命地拉扯我的衣裙,擦的一聲,撕裂了一塊衣帛。還好是袖口的地方,並無大礙。洛兒怒從中來,一個巴掌扇在她臉上,火辣辣的紅了一片。那女人許是被這一巴掌打得不輕,忽然轉了性,蹲在地上兀自哭了起來。

呆愣在一旁的侍衛半晌才反應過來,匆匆跑來拉起瘋婦人,“瑾才人,快快回屋梳妝吧,王爺等會兒就到。”那婦人倒也聽話,癡癡地笑著,口中喃喃自語,“王爺,王爺……”顧不得臉上的灼熱,小跑著朝另一個方向離開。

我漸漸明白了,那也是王爺的妃子,不,隻是他拋棄的一個苦命女人。想她當年也應是春眸流轉顧盼生情,今日卻落得瘋瘋癲癲連個宮女都不如。即使成了棄妃,還想著得到王爺眷顧搬出這冷宮,可惜鬱鬱不得誌,才終致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吧。

“主子,我們還要進去嗎?”洛兒有些遲疑了。

今日的容充華會不會也有一天變成那副鬼樣呢?而這一切,皆由我的一場病而起,我又怎能袖手旁觀。

“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