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月下吟

人之所以不同於牲畜草木,無非是一個情字。然後就是這“情”字最是傷人,情……

帷幕下,酒尚溫,蓮台邊,雙對飲。

“最是這‘情’字,愁斷腸,意難忘,傷痕滿目皆憶罔……”

“叫你陪我暢飲一杯,你怎麽舉杯隻管歎息了?難道我花沐顏就這般不想讓你麵對?”明知我歎息不是因為他還故意說出這話逗我。

“知道我不是這意思還故意這樣說!”瞪了他一眼,以袖掩麵,飲下一杯,釋然間忍不住同他玩笑道,“不過如此良辰美景對著你花老板一人的確是有些可惜了。也不知明玨去哪了?”想起那日他竟然說出那句令人詫異的話來,便覺著一身的寒意。

“他?本王可不知道。”花沐顏低首,把玩著手中的玉杯,淺淺的醉意伴著一抹微笑泛上他略顯蒼白的臉頰。月華攀上枝頭,柔和的光落在他的眉間,和諧而如此美好。

“怎會?你不是他的主子嗎?”有些難以置信,他們不都該聽任花沐顏的調遣嗎?

“哈!什麽怎會?明玨有他的喜好,本王要的是能完成任務的手下而不是走到哪跟到哪的隨從。沒有任務的情況下本王自然不會多管他們的私事。”花沐顏笑著又給自己滿上一杯,“該不是…明玨又去那溫柔鄉了?”忍不住掩嘴,狡黠之笑攀上眉梢。

“誒?…真的啊!”大呼一聲,竟將一杯酒潑灑了出來。

“玲兒這麽激動幹嘛,莫不是看上我家明玨了?”又是一陣偷樂,真不知這花沐顏的腦子究竟裝了些什麽?這言語間動作間的輕挑哪像是胸懷抱負的王爺!倒像是胭脂巷中的浪蕩子了!

“哼!休得你這般無禮,我也隻是問問罷了。”

“是嗎?嗬嗬……倒也是,你子言玲貴為一國公主自然眼光不同他人一般拙劣了。隻是…突然間想起我那癡情的弟弟我倒是覺得好笑至極了。”又是一杯玉棠清酒,慵懶的依靠在石桌邊,隨意束起的青絲散落開,杏子花香撲鼻而來。

“好笑?”我大為不解,“我倒不覺的他有什麽好笑的,隻是覺得他並不像你所說的那般冷酷無情,那天你跟他

的對話我大抵也聽的差不多了……可是聽得越多,對你我就更加的好奇,在轅城時你也說過,有機會你會告訴我一切的。我現在就想知道,你告訴我行嗎?”有些話,聽了不如不聽;有些事提了,不如不提。我從未向你提過我的事,可是你卻總在無意間告訴我,你知道我是誰,你懂我,你甚至可以看透我。而你呢?靠的近了…心卻更遠了……

“你想知道什麽?我說便是。”花沐顏抿嘴而笑,永遠都是這副散漫的樣子,平靜的如一池碧水,縱使鴻鵠掠影而過,也激不起他心底的那層細浪。

“一切!你過去的種種我皆想知道,隻要你願意告訴我……”

“過去……”消瘦的食指沾起酒水在石桌上寫下“過去”二字……無奈在他頰上稍縱即逝,一陣默然後,他才念到,“既然你想聽,那我就說了吧。”

平淡的語氣,隻是他停住在那“去”字的手指,蒼勁有力的頓促了。

夜,寂靜無聲,烏雲悄然遮住了月牙,一瞬間的黯淡,周身依舊是淡淡的花香。

“我的母妃——絕無傾是墨芷的第一美人,我父皇獨愛她一人,三千後宮在父皇眼中又算得了什麽,芷懿…更算不了什麽。父皇曾許諾,將來我若是墨芷的君主,我母妃必是母儀天下的太後。可是……就在我十歲那年,所有的美夢便碎了。原來我母妃是鄰國派來的細作,十年的相守不過是為了取得父皇的信任罷了……一朝夢碎,一切自然就化為烏有。曾經不受寵的寒還有他的母妃一躍枝頭成鳳凰,而我母妃則是被父皇吊在城樓上三天三夜,到死也沒有向父皇求饒……而我……自然是被他囚禁起來了,還記得那天…正是我十歲生辰,沒有父皇母妃為我慶祝,隻有十尺暗無天日的囚牢,還有穿透我肩胛的利刃……即墨寒……你知道他有多麽可悲嗎?我父皇根本就不愛他的母親,他隻是因為我父皇的可憐才會降生在這世上的。更諷刺的是…..母親走的那一天,父皇竟然陪在他還有那個女人的身邊,而我竟是一個月後才知道母親受此大辱含恨而去的……”

一杯複一杯,石桌上,青苔上,遍地散落的酒壺,還有他一地的心碎

隻是聽著,隻是看著他,靜握的雙手忍不住鬆開,繼而撫上他冰涼的臉龐,原來…他的苦楚真是我不能體會的。

“聽聞那一夜梅林的紅梅都凋零了,連花都知道母親去了…….而我卻是最後才知道的。”

“花沐顏……”他未哭,而我的淚卻落了下來…….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除去那絕世女子不悔的心,遺留下的隻有這獨傷悲的他。

一個“情”字到底有何力量,直教人生死相許?

我,仍舊是不懂!

“玲兒,我記得你曾說過,你信‘情’這個字,其實我母妃也是。早在父皇發現母妃身份時她已將這件事告訴了我。她說,從出生到現在的數十載裏,事事都不由己,從懂事起便已是一名細作。後來母妃成了一流的細作,迎來了人生最後一個任務,也結識了牽絆她一生的男人——我的父皇。少年英姿勃發,少女豆蔻青春年華,相愛了……倒也來的快…….”悲上心頭,氣血堵塞,花沐顏按著胸口一陣猛咳,蒼白的麵頰一瞬間似有透明,唇瓣卻是詭異的紅豔。

心頭一震,為他遞上一卷巾帕,然,推開我的手,依舊念念有詞,“無礙…若是死,我早就死了,何必苦撐這病弱的身子再去嚐遍世間的痛苦。母妃去了,父皇卻留下我這條如螻蟻般脆弱的性命。一年後,他也去了,也許他還愛著我的母妃,也許他知道他愧對她,因為…我母妃從未盡過一個細作的責任,她從未向鄰國通報過軍情,她從未對不起父皇……”

“別說了,別說了!”別再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你的苦,你的痛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恨,我知道你怨,可是這條路是你母妃選的,她不悔啊!”

“不悔?”仰天望著黯淡無辰的夜空,“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他醉了……

一整夜,喃喃自語,都是這一句,“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不信人間有白頭?

誰信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