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傷口

黑暗中,緬梔子和那男子都精神高度緊張,但男子的呼吸已不似剛才那麽急促,隻是身體仍十分滾燙,也不知道他剛才所說的“下藥”是否中毒之類。門外已安靜了許久,那些人大概是走了,男子鬆開了捂住緬梔子的嘴。

“救命!”緬梔子才尖叫了一聲,立刻又被緊緊捂住。

“娘子,別叫!我不會傷害你。我馬上就走,但是你不能喊人,好嗎?”男子低啞的聲音顯得有點焦灼,似乎有些不耐煩,又似乎有些隱忍。

緬梔子點點頭。男子很謹慎地慢慢放開手,以防她又突然叫出聲來。此時,隻聽得門那邊有推門的響動,男子本來打算從床上跳下來的,他一聽到聲音就立刻停住了動作。緬梔子暗暗叫苦,不知這陌生男子還要在自己的被窩裏待多久。

“表小姐,婢子剛才聽到這外邊似乎有人,這門是您鎖的嗎?”原來是睡在隔壁的丫鬟半夜查看來了。

黑暗中能感覺到男子鬆了一口氣,他附在緬梔子耳邊低語道:“娘子,請先把你的丫鬟打發走。”

緬梔子張了張口,不由想是否應該趁這個時候喊人。男子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繼續說道:“娘子若是此時聲張,最不利的還是你吧。一個男人半夜在你床上,被人發現了你又如何說得清?”

門外的丫鬟見緬梔子遲遲不答話,有些急了,邊用力推門邊提高了嗓音問:“表小姐,您還在睡嗎?您怎麽樣?”

霎時間緬梔子心中湧出各種紛亂的念頭,她張了張嘴,吐出來的卻是:“沒事,半夜不要瞎嚷嚷,我都睡了。”她的聲音因為過於緊張而微微顫抖。門外的丫鬟顯然不疑有他,聽緬梔子既然都這樣說了,也便回去睡下了。

男子坐起來,用小銀刀挑開幔帳往門口張望,緬梔子感到他的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消失了,趕緊往床角縮。男子回頭跟緬梔子說道:“娘子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在下必當相報,所以冒昧問句娘子閨名。”

緬梔子聞言搖搖頭,輕輕道:“你快走便是,隻希望日後莫要再相見。”

男子點點頭,低聲道:“好!娘子的刀子且先借我防身。”也不管她是否同意,隨即跳下床,掠到門口,開了一絲門縫往外頭瞧了瞧,就閃了出去。

緬梔子見他出去了,立刻衝到門口,把門反鎖,剛才一直撲通直跳的心才稍微定下些。她背靠著門,此刻精神一鬆懈下來,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一般,腳一軟,跌坐在地上。一絲冷風吹來,她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緊張到汗水都濕透了衣裳。

窗戶半掩著,冷風絲絲滲進來,緬梔子站起來挪身去關窗,誰能擔保下半夜不會有個什麽人從窗戶跳進來呢?這外麵實在太龍蛇混雜了。她推了推牖戶,正待緊閉,忽然從縫隙中瞥見屋外不遠處的水井邊有個人影。緬梔子嚇得躲回牆後,此時隻聽到一陣水聲傳來。她耐不住好奇,偷偷從窗戶的縫隙中望出去,隻見

淡淡的月色下,依稀可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她,就站在不遠處的水井邊。

緬梔子所住的是一處獨院小樓,樓下一個小天井,靠近天井進出口處有一口水井,供客房打水之用。那站在井邊的人一身白衣,渾身濕漉漉的,左手臂上一道觸目驚心的鮮紅,分明是受了傷。他從井裏打上一桶水,毫不猶豫地照頭淋下。緬梔子在旁邊看著都覺得寒冷異常,那人卻似乎對此毫無感覺,又連續打了兩桶井水上來,把自己從頭到腳淋個透。

難道是剛才那個男子?緬梔子暗想,他這又是何故?本就受了傷,卻在此滯留,難道不怕追殺他的人折返?正疑惑的時候,那人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正是緬梔子的小銀刀。男人抽刀出鞘,警覺地四周張望了一下,快速閃出天井的門口,消失在她的視線裏了。

緬梔子關緊窗,似乎想到了什麽,忙點了蠟燭,在床上仔細查看,在被麵和床單都找到了幾星血滴。她想了想,跑到銅鏡前一看,自己的臉上果然有一滴凝固了的血。原來剛才在床上她看到的銀光閃過,是那男人在用小銀刀刺傷自己的手臂!可她實在想不通為何那男人先是自殘,後又在這秋夜用冷水澆頭。

隻是這床緬梔子也不敢睡了,隻得坐在桌邊枯等天亮。她一直為自己丟失了小銀刀惋惜不已,那是小時候父母送她的小禮物。自從雙親過世之後,這是她留下的唯一能用來紀念他們的東西。她一直隨手攜帶著,想念爹娘的時候就取出來看一看,不料今晚居然給人順走,以後再也要不回了。天色剛剛發白的時候,緬梔子趴在桌上眯了一下,但也沒過多久小丫鬟便來伺候她洗漱了。所以早上潘未遐還要拉她出去玩一會再回府的時候,她實在提不起精神,嗬欠連連。

潘未遐看她如此,打趣道:“表妹,昨晚做賊去了?”

緬梔子搖搖頭,但不好把昨晚之事告訴他,隻得隨便找個借口搪塞:“這客棧的被褥不幹淨,所以昨晚沒睡好。”

潘未遐也不疑有他,掃了兩眼緬梔子的丫鬟,頗有些不悅:“你屋裏的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連床鋪是否幹淨都未檢查清楚。”

伺候一旁的小丫鬟嚇壞了,跪在地上連聲請罪。在潘家誰都不敢得罪潘未遐這個混世魔王,要是讓他盯上了,絕對沒好日子過。緬梔子焉能不知表哥“惡”名遠揚,而且此事實際上不能怪他人,她替小丫鬟求情道:“算了,出門在外的,能跟在家一樣講究嗎?”

潘未遐仍是不悅,惱怒道:“應罰半個月工錢。”他擺擺手製止緬梔子接下來的話,“不必再求情了,不然你屋裏的人都快不知道哪個是主子了。”他複又對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道:“記住了,表妹雖然不姓潘,但也是我潘家的上賓,你們的主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平時的不敬,日後還敢半分怠慢,有你們好看!”說罷,扯了緬梔子就走。

緬梔子怔住了,她才驚覺表哥竟然跟以往有所不同。自從開始打

理家中生意,他居然完全沒有了以前的少年稚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人的形象。她仔細想想,從潘未遐對這次菊會的安排,到今天這件小事的處理,隱隱體現出當家人的智謀和風範。在不知不覺間,他居然變了。

下午回到潘府,緬梔子立刻被潘夫人叫到了屋裏。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但仍不免惴惴不安。

“聽說昨天你都跟未遐在一起。”潘夫人端著一杯蓋碗茶,右手輕輕用碗蓋撇去浮在上麵的茶葉。她低著頭,緬梔子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緬梔子輕輕應了一聲。雖然在來之前就想過無數個應對的法子,到頭來她還是不知如何是好。

潘夫人突然合上碗蓋,“啪”一聲把茶重重放旁邊的桌子上,緬梔子嚇了一跳。“這可怎麽了得!”潘夫人的話語裏倒聽不出有什麽怒氣,“未遐已然行過冠禮,你也及笄了,應該懂得什麽是男女大防。”

緬梔子低下頭,沒說話,此刻一切解釋都是蒼白的。

“姨母也不想對你說這樣的話,但是你也應該避諱一些,怎麽可以……”

“母親!”還沒等潘夫人一句話講完,潘未遐就掀了簾子進來打斷她,“兒子來給你請安了。”他一看到緬梔子,似乎十分驚訝,說道:“怎麽表妹也在?表妹比我這個做兒子的還孝順呢,竟比我先來請安了。”

緬梔子奇怪地看向潘未遐,隻見他朝她努努嘴,眼睛往門口的方向斜了斜。

“母親,咱們倆說說話,表妹出去外麵玩了一天也該累了,讓她回去歇著吧。”

緬梔子這可徹底明白了,潘未遐這是來為她解圍呢。她也順著他的意思道:“姨母,那緬梔子也不多打擾了,表哥最近這麽忙,真的難得有時間陪您呢。”

潘夫人也不好拒絕,隻得點頭同意了:“去吧。”

緬梔子出門的時候,偷偷瞄了一眼潘未遐,他朝她眨眨眼,笑得很得意。但是她想起剛才潘夫人的反應,卻笑不出來。前路漫漫,該如何前行?

懷著一顆愁悶的心,緬梔子回房迷迷糊糊睡了一陣,總是多夢不好眠。她挨了一陣子,翻身起來,到屋外隨便走走。天空陰沉沉的,冷風陣陣,好像要下雨了。她坐在角落的石凳上,軟綿綿靠著後麵的粉牆,閉上雙眼,天地一片寂靜,仿佛此刻她也消失在這煩惱的世間一樣。

“誰知竟會這樣!我明明都檢查清楚了的。”

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抱怨的聲音,緬梔子認出那是自己屋裏的小丫鬟如意。

“她要那樣說,我們也是無法。”這是潘未遐屋裏的大丫頭繁花。

緬梔子所在的地方比較隱蔽,一片常青的枝葉遮住了她的身影。她在想是否要出去,畢竟這樣躲在暗處聽人說話實在不怎麽好。可是她又覺得若是就此出去,撞破她倆說悄悄話,她們兩個也會尷尬的吧,丫鬟之間有很多事也是不方便讓夫人小姐們知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