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窗邊
正在猶豫的時候，隻聽得如意憤憤說：“就因為她一句話，說什麽床鋪不幹淨，害我被少爺罰了半個月工錢。”
緬梔子一怔，這不是分明說的她自己嗎？
繁花冷冷一笑，道：“表小姐不就是這樣麽？總是一副無害的模樣，卻老害人不得安生。”
“可不是，不過就是夫人妹妹的女兒而已，倒真的把自個當成潘府的主人了。想她父親不過一介窮秀才，又不是什麽富裕人家，卻總是清高的模樣，真拿自己當真正的千金小姐了，還整天跟少爺眉來眼去的”
繁花哼了一聲，說道：“你也不用煩惱，夫人很快就要將她嫁出去，她也勾引不了少爺多久了。”
“那倒是，繁花姐姐，夫人把你放少爺房裏不就是想讓您做姨娘麽？日後您飛升了可不要忘了我們這些往日的姐妹。”
“八字還沒有一撇呢……”繁花輕笑著。
她們漸行漸遠，卻不知這一番對話對緬梔子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我竟是這樣的人麽？”緬梔子呆呆地自言自語。她自問平時待下人尚算寬厚，別說責罰，就連重話都很少說。早上之事，她也是無心之失，若是早知害得如意被扣工錢，她也不會托辭說被褥不幹淨了。況且在回來的路上她也再三向表哥替如意求了情，表哥已經答應收回責罰，不知她為何還為此事耿耿於懷？
還有剛才她們所說的婚事，更是在她心中一直十分煩惱之事。無論那姨母選中的朱少爺是好還是壞，她根本就沒關注過，因為她從沒想過真要嫁給他。她的心，一直心係表哥，但是姨母……
忽然有水從上麵滴下來，一滴、兩滴、三滴……緬梔子抬頭看頭頂的枝葉，隻見水滴順著一片又一片葉子往下墜落，原來是下雨了。她站起身來走到外麵，雨愈發急了，細細密密的交織成一個大網，讓緬梔子無處可逃。她抬頭看向天空，灰沉沉的一片看不到盡頭，雨落進她的眼裏，打得她眼睛生疼，她便閉上了眼睛，任這秋雨放肆地打濕她的衣裳。此刻，她想忘掉姨母、忘掉表哥，忘掉自己的婚事，忘掉一切煩惱。
正出神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被一股力氣往旁邊扯。緬梔子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寶貞。寶貞把她拉到旁邊的屋簷下，半是嗔怪半是關心說道：“表小姐怎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淋雨受涼便會感染風寒。”
緬梔子看著她，忽然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寶貞奇怪地探探她的額頭，自言自語道：“沒有發熱呢。”爾後皺著眉對緬梔子說：“表小姐，您怎麽了？跟平時好像不太一樣。”
緬梔子問她：“寶貞，我現在所選的路是正確的嗎？”
寶貞莫名其妙道：“表小姐，哪有路可選，花園這裏不是隻有一條路嗎？”
緬梔子聞言心中微微一震，難道這世上的路真的隻有一條嗎？她又自顧搖搖頭，現在連她自己都亂了。寶貞哪裏曉得她心中的百轉千回，給緬梔子擦了擦身上的雨水，說道：
“快回房換件衣裳吧，秋風一吹就真的要受涼了。”
這場秋雨一直淅淅瀝瀝，一直沒有再下大的趨勢，卻到了晚上仍未停，十分惱人。緬梔子獨自用過晚膳，看了一會兒書，卻總是讀不進去，於是幹脆上床歇了。隻是她一直心神不寧，在床上也是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正悶的時候，忽聽得窗外傳來“畢啵”一聲，緬梔子一驚，畢竟經過昨晚，她仍心有餘悸，已經是不敢開窗就寢了。萬一有什麽賊人跑進來，誰能擔保能如昨晚那麽幸運？她不得不多一個心眼。又一個敲窗的聲音傳來，緬梔子睜大了眼睛，動也不敢動。隻是那敲窗的聲音又接連不斷傳來，緬梔子輕輕掀開床上的幔帳看過去，隻見一個朦朧的人影映在窗上。
“誰？”她不由自主抓緊了被褥，低聲喝問。
“表妹，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緬梔子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她輕舒一口氣，忙穿了件披風過去推開窗。
潘未遐往窗邊一靠，調侃道：“怎麽如此慢，以為我是賊人麽？”
緬梔子扯了張凳子坐下，道：“可不是，這年頭不太安寧。”
潘未遐拍拍胸脯說：“不怕，有我呢。”
緬梔子會心一笑，想起他以往的戰績，打趣兒說道：“那我可不敢靠你。也不知道是誰，昨日連三個流氓都打不過，還學人家英雄救美呢。”
潘未遐“嘿嘿”笑了兩聲，撓撓頭，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那個……雙拳難敵眾手，不過表妹要是有了危險，我就算拚死也要保全你的。”
“表哥……”緬梔子聽他說得十分真誠，心中一陣感動，柔聲道，“表哥對緬梔子的心意，緬梔子焉能不知？”
夜涼露重，緬梔子衣裳單薄坐在窗邊，不由打了個寒戰，潘未遐忙換了個站立的位置，替她擋住來風。緬梔子拉了拉身上的披風說道：“我沒事兒的。”
潘未遐搖搖頭：“現在是沒事，待會感染了風寒可不好。”
緬梔子仰頭看著他，在淡淡的月光下，顯出一種溫雅的光澤來。潘未遐心中一蕩，不由伸出手要撫上她的臉頰。緬梔子下意識別了一下頭，潘未遐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尷尬，幹咳了兩聲，眼光有些不自在地四處遊移，緬梔子臉上一紅，微微低眉。
兩人沉默了半晌，還是潘未遐打破這種沉默：“表妹，我……要回去了。”
緬梔子點點頭，應了一聲，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潘未遐躊躇了一下，繼續道：“那……其實我是今天要陪母親，找不到空子跟你說說話，所以……其實我……”他憋了半天，最後道：“就是想跟你說別太擔心，關於昨日菊會的事，母親那邊我已經安撫好了，反正錯隻在於我一人，她不會遷怒於你的。”
緬梔子依舊點點頭，應了他一聲。
“那……我先走了。”
緬梔子抬起頭，想說點什麽，但潘未遐步伐十分快，她什麽都來不
及說，隻得目送他的身影漸漸融進夜色裏，才緩緩關上窗子。
惱人的秋雨一連下了好幾天，氣候愈發變得冷了，慕氏兄妹曾投過名刺過來說要登門拜訪，但終因陰雨不斷而無法成行。所幸這一天終於放了晴，太陽怯怯露了個頭，慕氏兄妹一早便遣人前來打招呼說要過來，緬梔子自然是很高興，忙著張羅招待慕芳節的事情來。已到了約定時間，卻不見有人來報，緬梔子在涼亭坐了一會兒，按捺不住踱到外頭往院門的方向張望，正奇怪的時候，她就看到一個火紅的身影從月門那兒轉出來，正是慕芳節。
緬梔子迎上前去，慕芳節朝她招招手，就奔過來了，她身後居然還跟著慕止晦和潘未遐！潘未遐老遠就在那喊了：“慕姐姐你小心摔了跟頭！”
慕芳節頭也不回大喊：“你們這南方的平路也想讓我摔跟頭？”哪知話音剛落，整個人就摔地上了。潘未遐在後麵哈哈大笑，慕止晦也是笑著直搖頭。緬梔子先是嚇了一跳，後又不禁跟著他們笑了。慕芳節從地上爬起來，緬梔子忙上前去扶她，但還是潘未遐先她一步上去了。慕芳節踢一腳把她絆倒的石頭，咕噥道：“可惡！非跟本小姐作對。”她看看自己的衣服，頓時苦了臉，這雨後的地上比較濕，還帶了不少泥濘，她的衣服都弄髒了，有的地方還破了口子。
緬梔子提議道：“慕姐姐，如若不嫌棄，不如先到我屋裏換件衣服吧。”
慕芳節馬上展顏道：“我可怎麽敢嫌棄南宮妹子，多謝還來不及呢。”隨即她轉頭對慕止晦和潘未遐道：“你們先喝杯茶聊聊，我和南宮妹子去去就來。”說罷，扯了緬梔子的胳膊就走，十分風風火火。
到了屋裏，緬梔子讓小丫鬟把她那件鵝黃的襦裙取出來給慕芳節。慕芳節拿著在身上比了比，緬梔子說：“這套衣服是前段時間新做的，隻因長了些，本來這兩天要拿到裁縫那改的，隻是一直在下雨，就耽擱了。慕姐姐比我高些，穿上應該是剛剛好。”
慕芳節把衣服給小丫鬟，讓她幫自己穿上，口裏說道：“尺寸倒還合適，就是顏色素淡了些。”
緬梔子笑道：“我的衣物顏色向來比較淺淡，慕姐姐暫且湊和一下吧。”
“我倒是客隨主便……”慕芳節看看她對麵不遠處的衣櫃，門正半開著，露出一個茜紅的衣角露了出來，“那件是什麽？”她問。
緬梔子取出來抖開，原來是件衣擺繡著繁花的褙子。慕芳節一笑，走過去道：“不如這件也借我套在外麵罷，茜紅配鵝黃也適合。”
剛才緬梔子已經把櫃門都打開了，慕芳節看裏麵竟是一水的淺顏色衣服，不由歎道：“南宮妹子的衣服怎麽如此寡淡！年輕的娘子應該打扮得豔麗點才是。”
緬梔子微微笑道：“穿得太豔我反而覺得有些不自在呢。這件衣裳，”她指指慕芳節身上的茜紅褙子，“去年過年的時候置的，也不怎麽穿過，總覺得太穠豔了。” 慕芳節搖搖頭，不置可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