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糾結交錯

手指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伸了上去,剛要碰到她的麵頰。她卻突然回頭,笑嘻嘻問“卓琳呢卓琳呢。不是跟你去了法國嗎?是不是也追隨著你回國了?”

江子博的手又無聲無息的訕訕落下。眼底有一抹失望,一閃而過。

隨即站起身來背對了安夏,一邊將畫架上的畫兒卸下來,一邊說“卓琳怎麽樣我怎麽會知道?我又不是她的監護人。”說話的語調卻明顯冷了下來。

這些年,他們總似三人行。無論他和安夏說什麽做什麽,到最後話題都能莫名繞到卓琳身上去。他有些無奈的沉默了,過一會,才將手上的畫遞到安夏眼前, “雖然畫的不好,不過是我一份心意。生日快樂。”他說,臉上帶著一抹暖似春風的笑。

隻是許多話,擱在心底,似說不出來。

人活止成年,大約都多少學會了些偽裝。想要擺起一個姿態,來維護自尊。

這幅畫,是他在法國許多個念及她的時候,一點點斟酌描摹出來。每一筆,都能讓他憶起那個時間裏她倔強而悲傷的樣子。微仰著頭,將眼淚憋進眼眶。

他心疼那個那個時候的她,那麽小,用那樣纖薄的身體,倔強的麵對生活帶給她的種種離別傷痛。因而也早早看清世態炎涼。

他曾在她父親被捕的那天,悄悄尾隨著失魂落魄的她,陪她走過許多個陌生鬧雜的街道,然後看她一身疲倦,走回畫室,將自己藏進儲物櫃裏沉沉睡去。大約做了好夢,嘴角溢出笑來。

她不想別人看到她悲傷的樣子。所以他就當什麽都沒有看見。隻是微笑陪伴。

那時候,小小柔軟怯懦的她,總讓他忍不住,想要給她一個大大的用力的擁抱。想要照顧她,保護她。

“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的生日禮物。”安夏蕭蕭然自嘲說,將畫卷往懷裏一收,走過來嘟唇仰臉,扯住江子博的衣袖輕輕的搖“今天是我生日,你要請我吃好吃的。”

安夏自小,待人總是客氣,禮數周全,讓人覺得疏遠。又時時覺得離開不如從未靠近,所以警醒防備,從不主動靠近別人。

可是在他麵前一直似小孩一樣,舉動熟稔親密,從不避諱。江子博想自己在她心底還是有些不同。

剛才那點枉然的心思突然就消散了,伸手在她額上輕點一下,說“好好好。今天都聽你的,要吃什麽隨便點。我上去換件衣服下來。”

他轉身上樓,安夏的目光就跟隨著他的背影上去。

這些年,她一直叫他哥哥,漸漸學會,坦然接受他的友好庇護,對他撒嬌耍賴就像擁有被他照顧疼愛的特權。這份感覺,連在司晨和林嘯麵前都不曾有過。

林嘯沉默著坐在窗前,伸手拿過桌上的醉妃酒芯糖,剝開一顆放進嘴巴裏。卻尋不回記憶中的味道。可是時時在身邊備下幾顆酒芯糖的習慣,卻自認識江雨杏直到現在,依舊如影相隨。

他記得最初見到她的樣子,那時候,他被江陸成從孤兒院帶出來。他默默跟在江陸成的身後,聽見江陸成對妻子說“我收養了這個孩子。”語氣簡潔扼要。

阿姨聞言,彎腰打量他。看他身上穿著不知誰人捐贈而來的衣服。上衣太過寬大,褲子太短,就像皮影戲裏的角色,高高吊起。腳上,是一雙

發黃開膠了的球鞋,鞋帶斷開的地方被笨拙的打了個結。看起來滑稽異常。

十一歲,已懂得羞恥,在別人目光的注視下,窘迫的無處可藏,卻依舊期望將自己的窮囧樣兒藏起來。雙腳不由自主的向後收一收。

“我叫江雨杏。”

站在阿姨身側,好奇打量他半天的漂亮似安琪兒一樣的女孩,向他走近一步說。又伸手牽他,歪著小小腦袋仰臉問他“你叫什麽名字?”聲音甜暖友好。

他垂目抿一抿唇,輕聲說“肖林(小林)”

她的小手暖暖的很軟,攤開掌心,像變戲法一樣,將一顆酒芯糖握進他的手裏,衝他調皮的眨眨眼。說“為什麽叫小林呢?那不是大人們上班之後才叫的名字嗎?”

她大約聽見父母周遭的同事,常常被稱之為小某,小某。以為這是成人之後的特權或者新型名字。

“那你為什麽不叫林嘯呢?”她歪著腦袋,大眼忽閃著問。很天真沒有一絲歧意。他心底暖暖,急於想要說點什麽,卻無法開口回答。

“你這孩子。”阿姨伸手將她從他的眼前拽回來,笑著點她額頭,說“盡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她吐吐舌,站在一邊好奇的細細看他的臉。

之後,注冊戶口,學校報名,他執意要用林嘯這個名字。

“這是子博,雨杏的弟弟。”阿姨將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抱在懷裏向他介紹。

小男孩大約有三歲左右,長的虎頭虎腦,憨實可愛。雙眼向他好奇張望一陣,見他亦悄然打量他,便嘻嘻笑著,揮舞著胖胖手臂,羞澀躲進母親懷裏。

她們姐弟出生優渥環境,有慈母疼愛嗬護,塑造了他們純真友善的性格。

在之後的時日裏,他總在努力進取,而江家兄妹都是散漫成長。不似他一般的激進緊張。

他們身有所依,所以無所畏懼。而自己太過清楚自己眼前這所有,都來自於江陸成的賜予。他要自己抓住所有機會,使自己變的強壯有力,走出弱小無助的陰影。

之後,江陸成偶爾和家人一起用餐的時候,會細細打量他。然後說“家裏三個孩子,唯有林嘯性格像我。你們兩個,全沒一點我的樣子。”

他聞言,緊張看向阿姨、子博他們的臉,可是他們半點妒忌的意思都沒有。隻是麵帶笑容看住他。真心誠意,為他的優秀開心。

阿姨是個心思醇厚的人,大度且博愛。對他很好,雖然她偶爾會嫌他太過少年老成,說他不夠可愛。但是她依舊維護他,看他如此優秀亦誠心為他高興。

之後雨杏嫁做他人婦抑鬱而逝。他以為自己亦隨之心死,總以為那些有她陪伴的歲月,是他人生中最為幸福美好的時光。那酒芯糖醉心的甜,是人間至高的美味。他以為自己將在對她的懷念和懺悔中,孤獨度過自己沉長的餘生。

可是自遇見安夏,他才發覺,自己原來對生活依舊心存奢望,也依舊會愛上別人……

原本想要掀開自己的麵具,讓安夏看清楚,這才是我,並不似你看到的那般純善。可是心底卻在排斥,怕被她看清的那一天。那樣矛盾糾結。

他皺眉,輕輕揉一揉太陽穴,然後撥出一通電話。

“用趙鳳儀的身份在西安買套小公寓,再幫她開間易於經營的小店

。過些時送她過去。”林嘯對電話一端的宋中禹說。

“你要她離開上海,去西安獨立生活?”宋中禹有些驚訝,這些年,趙鳳儀不論做出多麽出格混賬的事情,林嘯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擔負著她和那個癡呆孩子的生活。

他見過幾年前的趙鳳儀,那時候的她美豔嬌媚,是許多男人垂憐的可人兒。他曾一直疑惑覺得林嘯和她的關係,除了幼時的牽絆和安氏一事還有些什麽聯係,不然憑他的個性怎會輕易受她擺布。

……或者,是哪個孩子。

“她該早點學會獨立生活,這些年沒有教會她任何生活技能,是我的過錯。”

近日的林嘯,一反常態,總似有許多感慨唏噓。

“那,孩子呢?”宋中禹小心問。

“我聯係了一家醫院,可以接納他去治療。不過……這孩子先天癡呆,治療大概也沒有什麽效果。”林嘯說著,突然似明白了宋中禹言語中的意思。想解釋一句,卻終歸懶於應對,隻是沉默了。

過一會,隻丟一句“早點去辦吧。”就掛上了電話。宋中禹有些呆,總覺得這些年,林嘯身上,有時候會浮現出當年江陸成的影子。沉默、冷硬、偶爾還有些專橫。

他記得林嘯讀大學的時候,他已在江陸成身邊做事多年,已是獨當一麵的人物。後來江陸成將自己的養子林嘯交給他,讓他帶著做事。

那時候,他對還是少年的林嘯十分不屑。隻覺得他為人冷淡寡言,姿態甚高。以為他亦是個被驕縱壞了的貴族公子哥兒。可是一起共事之後,才發覺,他聰敏好學,行事剛絕激進手腕靈活。林嘯大學畢業,已在商界小有聲名。江陸成又送他留洋學習商管。

兩年之後,他才正式入行,代江陸成打理集團各類事務。

那幾年,江陸成春風得意馬蹄急。企業迅速擴張,自原來的化工業跨入地產和酒店行業。收購吞並許多小型公司企業。一時成為商界神話。

可是大約不是自己親生,心終歸隔著一層。林嘯越是賣力,出色,江陸成越是心有顧忌。暗中布下眼線約束監視。

自己那時候,就淪為江陸成的探子。直到有一天,江陸成冷酷著臉說,我要林嘯自這個世界上消失,你去安排像上次一樣,製造一起意外事故……

他輾轉一夜,入夢總夢見那個被自己設計而死的人。頭顱被卡車碾碎了,腦漿合著血液崩裂出來,塗滿他一身一臉。他自夢中驚醒嘔吐。猶豫許久,撥了一通電話給林嘯“你有危險,快走。”

他背叛了江陸成,江陸成當然不會放過他。那個時候,林嘯已找到退路,瞄準了當時建築業很是出名的安氏。請他過去幫忙。

這些年,他越是走進林嘯,越是看不清這個人。

他每年將公司盈利的百分之一捐獻給孤兒院,卻從不像其他名人義士以自己的名義收養任何孩子。他照顧朋友,提攜有誌青年,卻從不接受這些人的回報。他為人謹慎高傲,卻在女人麵前似十分隨便……

他曾經婉言勸誡過林嘯,可是他隻是淡淡一笑。那笑容中還似有些無法參透的傷感。

之後行事依舊。隻是這兩年他似漸漸收心,走的近的女人隻有趙芸一個。可是現在,他居然莫名開始關注起安夏那個丫頭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