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宮麵聖(二)
東湖棲芳亭中。
“皇上,丞相大人及三位公子都到了。”
皇上依舊專注在棋盤上,隻淡淡道:“讓他們過來吧。”
內侍不消片刻便回來,
“宣丞相,律部侍郎,近衛統領,穆子淵覲見!”
穆子淵許久不曾忐忑的心終於小小忐忑了下,那畢竟是個一句話決定別人生死的人。
隔得老遠穆子淵便偷偷打量皇上,他並沒有穆子淵想象的那般神武俊朗,有些花白的胡子,身形非常消瘦。
穆子淵心下稍寬,然而走近的時候皇上自棋盤中抬眼瞧了他一眼,那雙鳳眼格外淩厲冷漠,隻那一眼,穆子淵便乖乖低下了頭,自知這老頭不好惹,還是乖覺些好。
其實穆子淵老早便掃見了咱們親愛的四皇子,他本在石桌旁看皇上與那位皇子對弈,自聽了內侍的稟報便放遠了目光看他們這邊。
走近了穆子淵看他一眼,便見他眸中噙了一抹溫潤看著自己,一臉的純良無害,小白兔一般,豈不知穆子淵心裏對他多少有些怨氣,一揚眉瞪了他一眼。
倒不是為別的,她隻是怨他不該瞞自己,穆子淵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實是有些不講理,她在外頂著木小少的名字閑逛的時候,又哪一次坦誠過了。
楚嵐被她瞪了,笑容立時一僵,神情有些無辜,眼神直直地看著她,疑惑不解的模樣看上去十分委屈,一雙與老皇帝極像的鳳眼卻溫潤許多,其中似是瀲灩著水澤,那般楚楚的模樣讓人有天大的怒氣也對他發不出。
穆子淵立馬泄了氣,又蔫蔫的低下了頭。心道:唉,又是一個妖孽。
“微臣叩見皇上,皇上萬安。拜見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
俯身跪在石桌幾步開外,穆子淵以一個現代人的思想感覺相當不真實。
“平身吧。”皇上的聲音低啞,略顯滄桑。
穆子淵總覺得這聲音似乎在哪聽過。
穆子淵隨父兄站起來,低垂著頭。
皇上依然與那皇子下著棋。
在岸邊候著時,父親叮囑了她亭中人的身份,她嘴裏應了,卻沒怎麽上心,隻在聽到父親提到四皇子的時候掃了一眼亭中,這會回憶下,父親好像說與皇上對弈的是太子。
亭中很是安靜,隻有那太子時不時道一句“父皇這一步走的妙!”“兒臣又要輸了。”
站了良久,她都開始走神了,低頭瞪著自己的鞋,琢磨著是不是應該裝個暈什麽的,才聽皇上緩緩開口,話卻不是對她說的,
“丞相,若是今日朕不宣召,你打算什麽時候才讓朕見見你家老三啊。”
“微臣愚鈍,不知皇上此話從何說起?”穆初年沉穩道。
“你的小女兒和五兒子朕都見過,唯獨沒見過你家老三啊。誒,丞相,朕怎麽覺得你恨不得把你家老三藏起來似的!你還怕朕吃了你的寶貝兒子不成。啊?嗬嗬”
雖是玩笑的語氣,聽到穆初年和穆子淵耳中卻是別有深意。
“皇上說笑了,實是機緣不湊巧罷了,更何況微臣教導無方,致使子淵一直生性懶散,疏於課業,沒甚規矩,微臣自知犬子甚不成器,恐是入不了皇上的眼。”
“丞相莫要緊張,朕說笑而已,這每日裏與你們說的都是政事,煩悶的很,今日慶元節,大家莫要如此拘謹。
”
穆初年應了, “是”。
“不過朕不曾想丞相如此貶低子淵,依朕所見,子淵這孩子可是有勇有謀德才兼備啊。穆子淵!”
“草民在。”
穆子淵上前一步又跪下了,盡管皇上開了個大概是玩笑的玩笑,可並沒有使她和穆初年緊張的神經得到絲毫放鬆。
“昨日對嵐兒說有恩必報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的那個人是你不是?”
穆子淵終於想起了這個聲音,便是昨日轎子裏對楚嵐說“走罷”的那個人,那麽也許不必楚嵐告訴皇上穆小少便是穆家老三,皇上自昨日見了小五便可知道了。
穆初年一驚,低頭看她。
穆子淵暗自咬了咬牙,沉聲道“是”
皇帝會心一笑,
“那今日朕便給你這個機會,從今日起,你便貼身保護四皇子,領一等侍衛俸祿,如何。”
穆子淵覺得這個“如何”定然不是真的問她“如何”。
還沒等她答話,穆初年忙道:
“皇上,皇子的貼身侍衛一向從近衛處選拔,如此怕是不妥吧,更何況犬子委實學武不精,殿下的安全是何等大事,恐犬子不能當此大任,望皇上三思啊。”
“朕為朕的四皇兒挑侍衛,從哪裏挑有什麽妥不妥的。至於學武不精?”皇帝眼裏精光一閃,“穆子淵你果真如此麽?”
穆子淵伏在地上道,
“子淵既說要報恩,自是因為殿下救了我,子淵自保尚且困難還要仰仗殿下保了性命,草民怕將來保護不了殿下,反而還會拖累他。”
皇帝麵色一凝,“可朕覺得穆子淵你再合適不過了,你們父子是覺得朕錯了麽?”
穆初年忙也跪下。
“微臣不敢”“草民不敢”
“嵐兒,你說讓穆子淵做你的侍衛可好啊?”
“聽憑父皇安排。”
穆子淵伏在地上瞪眼,嘿,他還真聽話。這爺倆搞什麽鬼,就非要他當這個貼身侍衛啊,這是抽的什麽風。
“皇上,犬子連個兵器都不會使啊。”
穆初年仍在做最後掙紮。
“朕看他扇子用的挺好的嘛。來人,將上次繳獲燕秋國大將的那把墨扇拿來,賜給穆子淵。”
立時便有人端了襯著絨帕的盤子過來,帕子上放著一把墨綠瑩翠的玉扇,那扇子一尺長,雕工極其精美,穆子淵忽然憶起曾在一個茶樓裏聽的段子來。
那段子說的是燕秋國名將墨翟如何戰功顯赫,百戰不敗,卻在七年前死在初涉戰場的四皇子手上。
想到這裏她又忍不住腹誹,四皇子如此本事還用人來保護?!對了,那個說書的是不是曾提起楚嵐的名字來著?隻怨她沒心沒肺的,別人自報了姓名她還傻嗬嗬的什麽都不知道。
話說回來,這楚嵐如此天人之姿,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她還真想不出他戰場上是如何模樣。
咳咳,言歸正傳,話說這位名將素日喜用的兵器便是如今她眼前的這把玉扇,此玉扇乃是燕秋國特產剛玉所造,堅硬無比,做工甚是精美,扇尖藏的是玄鐵所製的鋒利刀片,很是巧妙。
穆子淵盯著這把武器細細打量,卻始終沒有伸手接過。
旁邊一臉冷漠的二皇子說話了,
“父皇,兒臣方認出這穆子淵乃是
京都有名的木小少,成日裏跟著阮敬軒吃喝玩樂,不務正業,一個紈絝子弟,父皇真要讓這種人做四弟的貼身侍衛麽!”
這二皇子看上去對她甚是不屑,穆子淵心裏要謝死他了,話說,阮敬軒又是哪路神仙?這名字怎麽聽著這麽耳熟?
太子隻是一臉溫和笑容地看著她,眼神中滿是探究,自始至終不發表任何意見。
穆初年又是一驚。
穆子淵暗自歎息,今日父親當真是被她驚了又驚。
穆子雲和穆子峰早就看出了父親與三弟情況不對,卻又不知具體為何,此時隻得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聽到二皇子的話,皇上恍若未聞,隻拿一雙眼睛盯著穆子淵,那淩厲的目光迫得她都要窒息了。
良久,穆子淵終是緩緩抬起雙手,她此時隻覺雙臂有千斤重。
隻因她知道,自她接過這把扇子起,不,應該是自昨日皇上看到她起,皇上便為刀俎,她和整個丞相府的人都為魚肉了。
按規矩來講,就算是皇子的貼身侍衛也是入不了宮宴的,然穆子淵是皇上一紙詔書召來特許參加宮宴的,便也能隨父兄占了一席。
棲芳亭裏皇上說,
“今日隨你父兄好生參加宮宴,明日便到四皇兒宮裏吧。”
這話聽到穆子淵耳裏,怎麽聽怎麽像是,今天好好玩玩,明天該上班了啊。
穆子淵甚是無奈,她如何都想不通為何皇上非要她當這個差事。皇子的貼身侍衛一向都是從二哥統領的近衛處挑選的,像她這樣不倫不類的還是頭一遭。
表麵看是皇上被她昨日救人一事所觸動,想破格提拔她做他兒子的近身侍衛,以大無畏的精神保護他兒子,然而父親和二皇子都說她不學無術,就算皇上不信父親,也不該對他兒子的話無動於衷,絲毫不猶豫一下吧。
這件事太蹊蹺,莫非是她有什麽特殊的用處?穆子淵隻覺自己右眼皮直跳,好像已陷入一片泥沼之中。
穆子淵坐在下手,隔過曼舞的窈窕身影去看坐在上位的楚嵐。
太子不知正與他說些什麽,他帶著純淨的笑容頷首。
穆子淵想他應是不了解內情的,就憑他毫不猶豫出手相救以及那自然而然的羞澀之態,如此純淨善良的人,定是平日便對父皇敬愛有加,言聽計從罷。
穆子淵盯著他若有所思,半響,楚嵐似是有所感應向她望來,對她溫潤一笑,她恍然回神,也對他笑了一笑,收回視線端起桌上的酒杯。
酒杯已湊到了唇邊噙了一口,就在此時,穆子淵餘光裏察覺到一抹白色身影甚是熟悉,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去,正看到那剛走到對麵入座的人,那人一身月白色長袍飄然若仙,一雙略帶邪魅的眼睛正盯著她,見她看自己,便對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來。
穆子淵頓時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
穆子峰在旁忙為她拍背,“慢些,又沒人同你搶。”
這一頓突兀的咳引來了許多視線,穆子淵甚覺丟臉,拚命忍耐,卻更加難受,穆初年看她憋得難受,無奈道:“莫忍著了。”接著又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唉,如此……怎麽在宮中當差。”
穆子淵胸中更悶,忙彎腰站起,小心地退出席間,穆子峰要跟去,卻被穆子雲攔住,
“讓他去吧,你去他反而咳不痛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