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山雨欲來(三)
楚嵐雖點了頭,穆子淵卻總覺得他並沒有多滿意自己的答案,心底漸漸不安,猜測著是自己說的話不合適,卻又沒辦法改口。
穆子淵抿抿唇,猶豫了片刻道:“正如殿下所說,我與雲……阮敬軒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然而國家大義子淵還是知道的,因而斷不會做出對豐國不利之事,子淵私以為兩國之間,也是允許個人友誼的吧,昔日我朝卿鳳月與張晉青這對莫逆之交不也是一段佳話?子淵不敢自比卿鳳月,然子淵若是因為怕招惹猜忌保全自己便要徹底與他分道揚鑣,勢不兩立,那麽子淵便是個薄情寡義的小人了。望殿下明鑒。”
穆子淵說著便離座跪下,她如此一番肺腑之言,是篤信了楚嵐的純淨善良定會諒解她,倘若換做皇上,她從一開始便不會是如此說辭。
楚嵐眸光閃了閃,他果真是舍不得這番情誼……
他能如此坦白對自己講,看來是對自己十分的信任。
“若是兩軍陣前,你又如何自處。”楚嵐看著他的發頂輕聲道,語氣中帶著些許悲憫,似是在替穆子淵擔憂他極有可能麵臨的為難處境。
穆子淵一怔,她從沒想到過與雲易在戰場上相遇,她與他吵過嘴打過架,卻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在沙場上相遇,那就意味著他們要各自捍衛著自己的國家,是真正的,勢不兩立,若是那時,她該怎麽辦?
“若是兩軍陣前……”穆子淵咬了咬唇,“子淵必定誓死為國。”
她還能怎麽辦……
楚嵐低垂了眸,讓人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緒。
若是讓你親手置他於死地呢……
良久,楚嵐輕歎一聲道:“起來坐下吧。”
穆子淵依言起身坐回桌前,不願再去想那個情形。
楚嵐沉默了半響又道,“你還不該……扔下我。”
華研一直在旁邊看著,雖然與子淵相處這段時間下來,華研已十分相信他,但以前京都三少的那些事他也有所耳聞,明白主子難免心有顧忌。
然而此時楚嵐的一句話,讓他好生奇怪,自家主子何時如此較真起來,而且這些日子主子不理小少也十分反常,以前他可從未跟底下人如此過,莫非那日小少果真做的十分過分?
其實楚嵐也覺得自己今日異常的較真,他又想起那日穆子淵對自己說的想要怎麽樣就說出來,那日雖覺得這個鬼靈精說的那番話十分古怪,卻也時常想起,楚嵐暗自苦笑,也許真的被他影響了。
穆子淵那脆弱的小心髒猛地一跳,倘若自己作為一個女兒身坐在他麵前,他對她說這話,她定然十分地臉紅心跳,然而她是他的貼身侍衛,那麽貼身侍衛扔下自己醉酒的主子不管,那是多大的罪過,她那一跳便是嚇得。
穆子淵怯怯道,“屬下該死,以後屬下必定寸步不離,誓死護衛殿下的安全。”
楚嵐良久沒回話,而後幽幽
地歎了口氣道:“坐下吧。”
穆子淵覺得這個心結總算打開,誤會消除,日後她定好好當差,與楚嵐好生相處才是正道。至於雲易的事,她也無能為力,隻有順其自然聽天由命了……
楚嵐與她下了近半日的五子棋,她想今後的日子必定好過許多了。
不想第二日練完劍楚嵐淨麵的時候,華研又在旁邊閑閑地開口道,“這棋和書穆護衛也算占了,不知這琴與畫,穆護衛怎麽樣。”
他口中的書是說書,棋是五子棋,這可是赤果果的諷刺啊!
穆子淵心道華研我最近與你結了仇還是怎地,昨日念在你讓我跟楚嵐和解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今日膽兒這麽肥還想整我。
楚嵐淡淡道:“恩,我也很想知道。”
穆子淵氣結,好啊,主仆二人合夥欺負人是不是,別以為她沒看到楚嵐方才眼角的那抹笑。
她狠狠地橫了華研一眼,華研得意地笑著往楚嵐身後站了站,嘿,有楚嵐給他撐腰,他能不膽兒肥麽。
“這琴子淵實是半點沒學過,畫嘛,倒是還湊合。”她隻會吹口琴,橫不能還得自己研製個口琴來吹吹吧。
楚嵐道:“如此子淵便畫一幅吧。”
穆子淵拿著畫筆站在楚嵐書房裏的時候,萬分惆悵,隻因她想不出該畫什麽,平日她最愛拿雲易練筆,隻因他身姿脫俗,容顏絕色,可是此時畫他必然是十分非常以及極其的不妥。
穆子淵抬首看到楚嵐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書,靈機一動,便落了筆。
華研在邊上給她研磨,看著她的畫逐漸成型,低聲對她道:“馬屁精。”
穆子淵回道:“還不是你害的。看我回頭如何與你算賬。”
她知道華研其實一直與她玩笑,華研常說讓她多逗楚嵐開心,然而那時楚嵐正與她冷戰,她十分的力不從心。
“殿下,子淵畫好了,您看。”
華研一手執著一角將她的畫拿起來給楚嵐看,楚嵐抬頭望去,心底閃過一絲詫異。
她的畫上,是兩岸垂柳的九曲河,河中一小船,船頭一個絕色的男子抬頭仰望浩瀚的星空,麵容上有隱隱的傲氣與壯誌,神情中卻透出一絲孤寂來。
他……竟懂他!
楚嵐看向穆子淵的眼睛,隻見那副桃花眸含著盈盈笑意也正望著自己,暖的要融化人的心。
楚嵐一時明白了自己為何看到這個少年謹慎寡言會不開心,因為這……才是他希望的樣子。他心底忽然有小小的雀躍,說不清道不明的,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人迷茫孤寂地前行了許久,忽然有一天某個人出現,讓他覺得這條路不再那麽冷清得讓人心寒。
可是,為何這個人偏偏要是,穆子淵……
不過,也許可以吧,隻要不到萬不得已,他會保他,這樣自己也可以無愧地麵對他的信任,可以安心地讓這
個突然冒出來的鬼靈精,與他在這條寂寞無比的路上做做伴。
穆子淵看楚嵐望著自己有些愣神,心裏漸漸有些發毛。
這便是那夜九曲河上楚嵐留與她的極深的印象。除了那日遙望星空,他再未露出過那般的神情,然而那日穆子淵瞧見了,知道他肯定也有一番自己想做的事,可她並不認為這顛覆了他在自己心中純淨美好的形象,一個人的品性無關他的誌向與能力,畢竟無欲無求除了得道高僧,又有幾人。
可是楚嵐為何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還這麽看著自己?
華研在旁邊莫名其妙地看著靜靜對視的兩個人,再看看手中的畫,百思不得其解,這畫畫的很像主子啊?有什麽不對麽?
半響楚嵐道:“這畫能否送我。”
穆子淵鬆了口氣,點頭道:“本就是為殿下所作。”
“子淵還不曾落款。”楚嵐說著放下書走過來。
華研將畫重又放回桌上,穆子淵署上了木小少。
看楚嵐不解,穆子淵解釋道:“子淵與殿下相識之時還不曾知曉殿下的身份,此畫是子淵以木小少的身份贈與友人的。”
楚嵐輕笑,站到他身邊,伸手將筆拿起。穆子淵以為他是看自己哪些細節畫的不好要再修飾一下,卻不想他直接在畫中他的身邊落筆,竟是要添上些什麽。
在別人布局好的畫上再添筆十分困難,她的畫技雖得了雲易及書畫師傅的高度認可,也做不來此事。
穆子淵滿眼崇拜地看著楚嵐,華研拿胳膊肘杵她,
“再這麽看著主子我就把你關進籠子裏。”
穆子淵下意識問:“關籠子裏做什麽?”
“以免你把主子吃了。”
穆子淵咬牙切齒地瞪著他道:“我先把你吃了!”
華研卻看準了穆子淵其實是隻紙老虎,輕蔑地瞟他一眼,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穆子淵忿忿地想這小子是越來越囂張,現在當著楚嵐的麵就敢這麽擠兌自己。
很快她便愕然地看到楚嵐又彎了嘴角,罷了罷了,她也就是這個命了。
楚嵐微彎著身子,兩邊的散發垂落下來,十分好看,修長的手指握著筆杆,穆子淵覺得比自己瀟灑許多。
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楚嵐認真作畫,華研與她站在旁邊時不時逗兩句嘴,畫麵柔和而美好。
待到楚嵐隔了筆,她和華研去看時,隻見船頭上多了一個少年,那少年比不得旁邊的男子容貌俊美,然而眼角唇邊均是愜意的笑,如此意氣風發,神采奕奕,竟沒有被旁邊的男子給比下去。
楚嵐將自己的畫像稍作修改,神情中的那絲孤寂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含蓄的笑意。如此一來,這兩人站在一起便相稱了許多。
穆子淵哆裏哆嗦地指著那幅畫中的自己,“我以前就是這幅二百五的樣子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