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眼淚

一聽“大蒜“二字,南喬像被下了咒語一般警醒過來。再看男子,依稀還有點印象,確實有這麽一個賣大蒜的,當時為了跟沈赫賭氣便接下了這單生意,難不成是回頭客。她輕蔑地笑笑,道:“那劉老板找我有什麽事麽?”她拿手帕掩掩鼻子,仿佛真聞到一股大蒜味呢。

劉生才抓了抓包袱,有些難為情地道:“南喬姑娘,我來想給你贖身。”

“贖身?”南喬驚覺得可笑的很。她畢竟是風月場上的人,看人眼光毒,哪怕隻是瞟上一眼也能猜到他身家幾何,看他一身尋常百姓的衣裳和周身市井小民的氣度,料他也拿不出多少銀子,卻大言不慚說要給她贖身。總有那麽幾個不自量力的人,以為能給她出路,最後連自己的路都給堵死了。她耐下性子問:“那您準備出多少錢給我贖身呢?”

她看見他懷裏的布包,心想那就是給她贖身的錢吧。劉生才看她目光停留在懷裏的布包上,他衝她笑道:“前些天我也來過,可是巧媽媽說我帶的錢不夠。我回家賣了鋪子又湊了一點。這裏一共有五萬七千塊,你看夠不夠?”他把布包往南喬麵前一讓,南喬往後退了一步,冷笑道:“多謝劉老板錯愛,恐怕南喬我福薄擔不起。”

從十七歲登台到如今,三年了。那個時候限娼令正緊,然而越是明令禁止的東西越能激發人的興趣。雖然整頓,但依舊換湯不換藥,改個名頭,美其名曰選美。來的人多,達官貴人,鄉紳名流悉數到場。那個流光溢彩的晚上真是令人難忘。也就是在那個晚上,沈赫花了八千大洋抱得美人歸。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也許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如今限娼令

名存實亡,可是當初的人,當初的情分是不是也漸漸消逝了?她傻傻地想,劬劬地害怕。三年來有那麽多人或是一時衝動或是出自真心要替她贖身,可沈赫卻從來沒有提過。為什麽這個人總不是想要的那個人?

她在眼前站著的劉生才,黝黑的臉上寫滿了失望。他仿佛也知道南喬瞧不起他,可是,可是……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晚。

他說:“南喬姑娘。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我心疼你,一個女人落在這樣的地方總不是好歸宿。我想幫你,我知道你覺得我自不量力,甚至覺得我可笑。可是我就是不忍心啊。”他把錢袋子往南喬懷裏塞,“這個你拿著,不管你願不願意我給你贖身,這錢都是為你準備的。我知道你看不上這點錢,可這是我所有的能力了。你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吧。”

南喬被他這一段話說的怔怔的,隻覺眼眶發熱,為什麽,為什麽總是不是自己心裏的那個人?劉生才不舍地看著她,最後咬牙說了一句:“你要好好的。”便轉身走了。南喬愣愣地看他走下樓梯,走出大門,眼中霧氣氤氳卻始終沒有掉下淚來。

那一袋子錢還沾著劉生才的餘溫,依舊是淡淡的大蒜味道,可是奇怪她卻不覺得它難聞了。

她喉嚨堵得慌,想哭想喊,卻始終沒有喊出來沒有哭出來。

回到屋裏,沈赫倒是沒走,真是稀奇啊!此刻他躺在靠椅裏似乎是睡著了。南喬把錢袋子放進櫃子裏,走過去蹲下身來靜悄悄地打量他。

他臉色蒼白、五官俊秀,眉頭緊皺,仿佛夢裏也在跟誰發脾氣。這個人難伺候是出了名的。她把手放在半空,虛虛地描著他的眉眼

。她心裏發酸發疼,俯下身去,溫熱的臉貼著他的冰冷,眼淚就這麽下來了。

她呆呆地開口,語氣卻是笑著的:“赫少啊,剛才有個人拿著五萬塊錢要給我贖身,你說可笑不可笑啊?”沈赫沒有笑,她自己嗬嗬笑起來,倒把沈赫吵醒了。

他摸著自己潮濕的臉,狐疑地看向南喬。南喬的眼眶發紅,正笑著望著他:“赫少,醒了啊?”

沈赫皺著眉頭“嗯”了一聲,起身伸了個大懶腰活動筋骨。有丫鬟端著食盒進來了,原來不知不覺已到晚飯時分,花外樓的晚飯是比外頭要早幾個鍾頭的。沈赫洗了臉坐下餐桌邊,心裏卻想不知道岫螢怎樣?胃口好不好?幹嘛要想這個?他懊惱地晃晃腦袋逼自己不去想。可是岫螢楚楚可憐的模樣印在了腦子裏怎麽也去不掉。他忘不了第一次見她,她站在天井裏沾了一身的雨霧,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像山間的螢火蟲。

他閉起眼睛一個深呼吸,南喬走過來,攀了他的胳膊,嬌聲細語:“赫少,有心事了?瞧你愁眉苦臉的樣子,叫我看了都不舒服。來,吃飯吧。有你喜歡的大閘蟹。”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大閘蟹肥碩的季節了,時光真的太容易溜走,把過往的一切遠遠地甩在身後。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五歲無憂無慮的年紀,全部都在時光裏不知去向。

一餐飯兩個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外麵花廳開始喧囂起來,是小廝們收拾客廳準備開張了。桌子板凳搬搬落落的聲音,吆喝呼哧的聲音第一次吵得沈赫心煩意亂。他放下筷子起身穿外衣。

南喬走過去,一條胳膊伸過來抱住他的腰道:“怎麽了?”

(本章完)